binf/b/div吳州市中心,這裡是城市最大的商圈。六點出頭,魚肚白和尚未落下的夜幕在天邊交融。大清早,街道上就出現了不少為了早八和全勤,匆忙趕地鐵的上班族,學生仔。
夜市小攤轉變成早餐鋪子,意味著這座城市從夜晚裡醒來了。
深夜,城管也得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市中心的商圈附近,從淩晨一點鐘開始,會在街道兩側湧現出各類各樣,討生活的夜市小吃攤。他們在深夜裡悄無聲息的出現,卡著城管上班的點,準時蹬出火星,騎著小吃車下班。
頭發最近逐漸稀疏的老吳,就是夜市攤的攤主之一。
他抽著根小蘇,強行用尼古丁給自己提神。
從夜市一直乾到早餐,蹭完早起上班族和學生仔的最後一波人流量,吳老板就得蹬著小車回家補覺,小睡一陣子。
他不能睡得太死,老吳還要趕在響午閨女放學的時候,起床替她準備好午飯。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人越倒黴的時候就會越倒黴。
趕在前兩年的大環境裡失業,好在家裡,老婆還保留了一份996的福報。
自己夜裡辛苦點,出個小攤,勤勞致富不敢說,從深夜一直乾到早上,苦熬身子骨,多少能從骨頭縫裡,榨出來點孩子將來上大學的費用。
“唉,現在生意越做越難,班也是越上越糟心。
小夥子慢點吃,不夠鍋裡麵還有。你們醫院值夜班也是熬身體的苦差事,都熬到這個點了,才能出來透口氣,吃個早飯。
叔叔我啊
去年在公司裡,高低也算個部門經理,那陣子熬腦子,現在得拚身體。
不拚不行啊,家裡頭閨女今年高二,馬上快高考了。
她那成績可是給咱爭氣,年級裡次次都是排名前十。這閨女上了大學以後,家裡處處都得花錢,學費,生活費,不都得咱當爹媽的咬著牙擠出來嘛。
苦啥不能苦孩子,不過她第一誌願最好能報考個本地的大學,姑娘家的,跑太遠了家裡不放心。
最好啊,上完大學讀完研就考個編。像你們這樣,考到醫院的單位裡就不錯,下半輩子能有保障,我們當爹媽的也放心。”
煙頭上的火星,隨著老吳的談吐,一呼一吸。
人到中年,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人嘮叨家長裡短。
老吳這個小攤,從夜裡一直做到早餐,熬的是精神和身子骨。他強行念叨著家裡的瑣事,仿佛嗑嘮這些事情就能讓他提起乾勁,不那麼累。
折疊桌上,散落著十幾瓶雪花和勇闖天涯。
夜市散場的台麵明顯沒有收拾,但淪落到吃街口小吃攤的客人,多數人也不講究這些。
碗裡是熱騰騰的餛飩麵,敲餛飩的小木攤車,是吳州一大複古特色。
這種敲餛飩的攤子,流動性太大。
老吳做這門生意,隻是想蹭一波非遺傳承的熱度。
年輕人嘛,現在就喜歡這種帶情懷的玩意,拉個情懷複古的調調,恨不得滿城追著你跑,爭著搶著去打卡。
明麵上推著敲餛飩的小車,打的是情懷牌。實際上,夜裡賣的最好的,還得是老乾媽炒飯,炒麵,雪花啤酒配辣炒花甲和鹵大腸。
薄薄的餛飩皮,裡麵是新鮮捶打出來的肉丸。清湯打底,澆了勺老醬油,趁著熱氣冒出,撒一小撮蔥花。
半碗餛飩,半碗竹升麵。
清早的一口熱乎氣,隨著熱湯澆開喉嚨的一條線,整個人仿佛都活了過來。
雜亂的台麵上,擺著兩個空了的大碗。
這個穿著肥碩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從大清早蹲坐在塑料小馬紮上,灌了碗高湯後,靠著一己之力,已經消滅了一碗餛飩一碗麵。最後因為材料不夠,老吳硬湊了點餛飩和竹升麵,給他拚了第三碗出來。
不知道受了多大壓榨,熬了多久的夜班。
年輕醫生端著湯碗,隨著咽喉處的上下滑動,一大碗熱湯又被他灌進肚裡。
外麵套了一件寬鬆的白大褂,上衣口袋的圓珠筆都沒有來得及摘。
裡頭是件簡單的白襯衫,隻不過讓人感到十分不搭的是,他穿著一條闊腿的牛仔短褲,腳上踏著廣式涼拖。
滑稽的穿搭,在年輕醫生身上顯得格格不入。
他是個帥氣的寸頭小夥,看著年齡不大,老吳估摸,應該是附近醫科大畢業的實習生。
灌下肚第三碗熱湯,這種感覺讓【實習醫生】許願,感覺人生還他媽有點活著的盼頭。
白大褂,牛仔短褲,廣式涼拖
這些全部是醫院值班室裡,守夜的好心同事,熱情饋贈,給許願東拚西湊,脫下來的大禮包。
摸了摸口袋裡皺巴巴的一團零錢
許願抬起頭,看著天橋上逐漸增加的行人。明明是淩晨,可這個點,人多的像是聚集在一起搬運糖塊的螞蟻。
“老叔,給你個建議。閨女上大學那得是大學以後的事了,忙歸忙,多抽點時間陪陪孩子。
如果,我是說如果
還有一周就世界末日了,叔兒你還會蹬著這小車起早貪黑,讓閨女困在學校,老婆在公司裡,為了拿死工資忍氣吞聲?
如果隻剩下一周,你會怎麼辦?”
看著碗底清湯上漂浮的油花,油花重疊,倒影裡映出了頭頂天橋上忙於奔波的人群。
依依不舍的抽完最後一口煙屁股。
老吳抬了抬腳上那雙高仿的意大利皮鞋,將煙頭按在鞋底上熄滅。
“小夥子,2012早就過去了。
看不出來啊,伱們這種高材生還信奉末日論的說法。不過,如果有如果的話,真要剩最後一周,我還蹬個屁的小吃車。
家裡這些年攢的存款肯定都得花出去,人嘛,最大的痛苦就是死前錢沒有花完。
閨女讀書那麼苦,天天晚上挑燈到淩晨兩三點,咱這當爹的看了能不心疼?
學校那邊得請假,畢業證不要了也得帶我閨女出去瀟灑。
咱老婆那破班也彆上了,今兒我就去她公司,把那杯破咖啡潑到她上司臉上,那死肥豬偷偷摸摸搞鹹豬手,真當老子不知道。
響午咱一家子得去金海華,那啥子黑珍珠餐廳裡搓頓好的。
早就聽說那什麼評星的餐廳,一碗白飯都得賣三位數。
閨女這麼大了,一直不敢帶她去什麼米其林,黑珍珠,見識下世麵。
我這些年賺的啊,夠咱們一家子瀟灑個把月了。到時候就開著車,從吳州直接開到瓊州,閨女一直鬨著想要看海,我答應她很久了,一直沒帶她去過”
仿佛打開了壓抑在心裡的話茬子,老吳說的是唾沫橫飛,直到談及自家女兒小小的願望,他才沉默了下來。
看著沉默的老吳,許願開口問道。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