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立怒氣衝衝的氣勢一瞬間消失不見,轉身坐回去與鄰近的王大禮低聲說話,對大聲嚷嚷的薛萬徹視若無睹。
屋中諸人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才好。李孝恭氣得胡子翹翹,手指著薛萬徹點了幾下,轉頭對房俊道:“二郎方才是要告辭對吧?白日裡忙碌一天也累了,不如尋個地方小酌幾杯微醺著回去睡覺…
…對了,把這廝也帶走。”
這倒是正合了房俊心意,遂起身笑著對諸人一一告辭,帶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薛萬徹離去。夜色如墨,外麵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飄起了小雨,清涼的雨絲將悶熱的暑氣滌蕩一空,戰馬的鐵蹄踩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麵嘚嘚作響,就在西市附近一處臨街的小酒館挑著幌子,店裡燃著蠟燭卻沒什麼客人,兩人便來到店門前下馬入店,各自的親兵則站在屋簷下一邊避雨一邊警戒。切了兩斤熟肉、拌了一盤醋芹、炒了一碟豆子、烙了幾張胡餅,要了一壇子酒,兩人便在靠窗的桌子坐了,吃著小菜喝著小酒聽著窗外的小雨,雨夜的街道寂靜,屋簷下的燈籠散發著橘黃色的光芒映照在濕漉漉的路麵上,頗有幾分悠然愜意。
房俊喝了口酒問道:“以你的智慧說不出剛才那番話語,誰給你出的主意?”
薛萬徹嘴裡嚼著豆子,很是不樂意:“我隻是憨厚又不是蠢笨,怎地就說不出那樣的話?”“嗬嗬,那幾句話鞭辟入裡直指人心,直接將大家極力遮掩的蓋子給掀了,許多不能見光的東西都暴露出來,使得大家很難繼續裝聾作啞掩耳盜鈴…這種充滿了智慧的言語,你覺得你說得出來?”
“你覺得我說的對?”“我覺得對錯有什麼用?關鍵在於被你這番話掀掉了遮羞布那些人怎麼覺得。何況並不是對的就可以隨便說啊,許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裝糊塗,你以為都比你笨?他們不是不能說,而不是不敢說、不想說而已,如此大家都能給彼此留下一步退路不至於毫無轉圜,可你這番話說出來大家再不能裝聾作啞,最麻煩的就是陛下,忠於他的臣子他不得不論功行賞,那些背叛他的臣子難道還能輕輕放過?賞罰分明是上位者最基本的素質,若是連這都做不到何談什麼‘明君’?你給陛下惹了個天大的麻煩。”
很多事情是不能較真兒的,“難得胡塗”不僅是一種境界也是一種態度。貞觀末年、仁和初年連續兩次兵變,一次的主題是長孫無忌領銜的關隴門閥,另外一次是擁戴李治的宗室、勳貴,每一次都給帝國造成巨大的動蕩與損失,
但是每一次兵變過後對於賞罰都模棱兩可、含糊其辭,除去主要責任人之外並未徹底明確功過賞罰。
這不是太宗皇帝糊塗亦或者李承乾懦弱,而是隻能以這種含糊其辭得過且過的態度將事情壓下去。
牽涉其中的人們也都默契的保持沉默,共同維係彼此的利益。
然而薛萬徹“掀桌子”的舉動卻很有可能將這份默契打破,尤其是對李承乾來說,那些背叛你的臣子罰不罰?那些忠於你的臣子賞不賞?
罰要如何罰罰到何種程度?
獎又如何獎,獎到何種程度?薛萬徹一口抽乾杯中酒,抹了下嘴巴,忿然道:“我管那些?我隻知道子我歸順於太宗皇帝馬前的那一刻開始,便一如既往堅定不移的站在皇帝一邊,對太宗皇帝如此,對當今陛下亦是如此,為了忠誠甘冒奇險賭上闔家老小的性命,然而現在爵位不晉官職不升,反倒是太多不臣之人受到陛下安撫因而加官進爵,那我的忠誠有何回報?”房俊給薛萬徹斟酒,明白了薛萬徹的想法,他就是要用這種掀桌子的方式將所有事情都擺在太陽底下讓世人看看,誰忠誰奸、誰對誰錯一眼分明,那麼該罰的要罰、該獎的就要獎。薛萬徹又飲了一杯,歎口氣道:“不是我官迷,我也不在乎爵位高低,可我總得為兒孫們想想吧?不然等到將來兒孫們不以我為榮、反以我為恥,上墳的時候都心不甘情不願怪我沒給他們爭取到應得的榮耀,那我可受不了!”
房俊喝著酒,心念一轉,問道:“丹陽公主有孕了?”
這個夯貨平素大大咧咧囂張跋扈,除了自己跟他走得近的基本沒有,更沒人給他出謀劃策,之所以能夠說出這番很有技巧的話語隻能是老婆丹陽公主。
可丹陽公主一貫不怎麼摻和政務,性情很是淡泊,如今一反常態挑動薛萬徹掀桌子鬨一場逼著陛下給薛萬徹加官進爵,隻能是為了兒孫著想。
至於這兩口子成婚多年卻一直無所出,有人說丹陽公主不許薛萬徹近身夫妻分房而睡,也有人說薛萬徹有“斷袖分桃”之癖好早已沒了男人雄風…
薛萬徹大為驚愕,瞪眼道:“你怎知道?”
房俊笑著喝酒:“這又不難猜。”
薛萬徹放下酒杯瞪著房俊:“該不會是丹陽公主跟你說的吧?”
這下換成房俊愕然不解:“怎會是丹陽公主說的呢?我猜的而已。”
“娘咧!你離我家公主遠點兒!”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
房俊惱了:“咱倆雖然差著不少歲數,可素來算是生死之交、交情莫逆,殊不知我在你心裡卻是這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