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非是冷淡薄情之人,先前隻是因為壓力太大,每日裡都有朝不保夕的緊迫感,是以行事才方寸大亂,荒唐不堪。現在看清楚自己的路要如何去走,豈能不知誰對自己真的好,誰又對自己引入歧途
孔穎達嗬嗬而笑,既是欣慰。
不知從何時起,這位太子殿下突然一反往昔浮躁低劣的作風,處事愈發沉穩低調。看似什麼事情都不上心,實則卻是最好的應對之道。他已經是太子,根本不用再去爭取什麼,隻要能沉下心來,無視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挑撥蠱惑,便沒人能奈何他。
廢長立幼,乃是皇家立儲之大忌,若非有不可饒恕之劣跡,陛下英明神武豈會親手將帝國根基動搖,自毀長城
當陛下將重任交於李承乾之時,隻需完成任務,毋須在意是否完成得驚世駭俗、完美無缺,隻要能穩妥的完成,那便可以了。
所以對於現在這種狀態的李承乾,孔穎達很是滿意。
身為太子,若是處處光芒閃耀,反而惹人詆毀……
你要將陛下置於何處
“風雨將至,殿下應當穩如磐石,不急不躁。陛下讓您做什麼,您就做什麼,陛下沒讓您去做的事情,哪怕是有天大的好處,亦絕對不能去做,須知多做便多錯,不做才能不錯……”
即便對太子殿下最近的表現很滿意,可孔穎達還是忍不住勸道一句。說完,方才苦笑著搖頭:“是老臣囉嗦了,殿下早已參悟應對之法,老臣卻總是絮絮叨叨聒噪不已,惹人心煩……”
“老師!”李承乾跪坐在榻上,上身前傾,伸出手去,輕輕按住孔穎達的手,動情的說道:“往昔是孤辜負了諸位老師的好意,將諸位老師的金玉良言當做耳旁風,不屑一顧,這才幾乎導致滅頂之災!卻從來未曾想過,諸位老師俱已是功成名就,隻需隨波逐流便可保位高爵顯,家世繁榮,何須在孤這裡苦口婆心,費力不討好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孤能坐穩這諸君之位,保住大唐江山的穩定現在,孤已然幡然醒悟,知曉諸位老師的愛護之心,但請放心,自今而後,孤定當諸位老師的話語牢記心頭,此生此世,絕不背棄!”
孔穎達感動得一塌糊塗,老淚都流了下來,顫抖著抓住李承乾的手,心中大慰。
一直以來,無論是他孔穎達,亦或是於誌寧、房玄齡等帝師,為何寧願冒著得罪太子的危險,亦要苦口婆心不停的勸慰、諍諫,甚至不惜這位太子殿下將他們視為寇仇
一則,是他們不忍心這位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在儲君的路上漸行漸遠。
自打墜馬傷了腳,這位溫潤仁厚的太子殿下便性情大變。諸人能夠理解,身為儲君,將來是要繼承大寶登基為帝的,可是身有殘疾,必然被陛下所不喜。與此同時,魏王又乘勢而起,咄咄逼人,性情未定的太子殿下焦慮急迫,內心便發生了劇烈的自卑和對於未來的擔憂,以至於自暴自棄,愈發令陛下失望。
二則,這些忠貞之臣,不忍見“廢長立幼”的悲劇,在大唐重現。
當初陛下玄武門殺兄弑弟,已然為大唐的未來埋下了一顆罪惡的種子,現在若是再“廢長立幼”,豈不是告訴將來的李唐皇族子弟,儲君之位並不一定就是天授,而是可以通過種種手段謀求而來
一旦如此,未來的每一次皇權更迭,必然伴隨著陰謀詭計、血雨腥風!
再是強盛的帝國,已經不住這般折騰……
隻是可惜,以往太子信心儘喪,自暴自棄,任是他們這些老臣苦苦勸諫,卻最終心灰意冷。
本已絕望之心,陡然峰回路轉,太子殿下的轉變,豈不令孔穎達等人欣喜若狂
一個是浪子回頭信心恢複,一個是苦心孤詣終得回報,一老一少相視而笑,甚是相得,輕言淺語對於當前風雨將至的朝局聊了起來。
孔穎達雖然年老,卻未眼花,與太子殿下暢談之際,注意到屋外自己帶來的隨扈不時的走來走去,便尋了個談話的空檔,將其叫進來,皺眉訓斥道:“某與殿下談話,爾何以坐臥不安,成何體統”
那隨扈苦笑:“非是小的不知規矩,隻是家主先前曾有吩咐,若是新鄉侯遣人來找,務必告於家主知曉。現在,新鄉侯已然遣人來了三次了,說是三缺一,請家主即刻赴會……”
“哎呀呀!”孔穎達一拍額頭,甚為懊惱,跟太子殿下一番暢談,將自己對於朝局的見解詳細講述,而太子殿下亦是虛心求教,不曾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時高興,卻是將約定忘於腦後……
看看窗外,已然接近巳時,便急忙起身,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見諒,老臣有約在身,不敢打擾殿下休息,待到筳講之時,再向殿下講解朝局施政之領悟,再此彆過了。”
言罷,就待轉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