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起,夜涼如水。
淨街鼓尚未敲響,長街之上已然人跡罕見,唯有長風肆意,遠處趙國公府雪白的靈幡烈烈漫卷……
天地蕭索。
一隊騎士在長街的儘頭緩緩馳來,馬蹄踩踏著長街的石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步履矯健。
十餘騎緩緩而來,為首的白衫騎士頭上戴著一頂民間尋常見到的帽子遮擋著寒風,也擋住了大半臉頰。隻是這頂帽子與他身上華美的衣衫反差極大,予人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
到了巷子口,人馬驟停。
護衛再次的禁衛紛紛提起精神,冷喝道:“止步!”
為首的白衫騎士左手隨意的舉起,示意身後的騎士稍安勿躁,他自己則翻身從馬背上跳下。然後看著麵前的禁衛,聲音溫潤平和:“某受邀前來,覲見殿下。”
禁衛一愣,身後不遠處的馬車內變響起長樂公主那把清脆的嗓音:“讓他過來吧。”
“諾!”
禁衛閃開一條通道任由白衫騎士過去,炯炯的目光卻死死的盯著他身後的這一群騎士,大手也俱都放在腰間的刀柄上。殿下的命令是“讓他過來”,而不是“讓他們過來”,所以隻能有這個白衫騎士一人過去!
氣氛有些凝肅。
白衫騎士看都不看身後的情形一眼,安步當車,步履穩重的走到馬車前,靜靜肅立,一時無言。
馬車內亦是一片安靜。
唯有長風掠過巷子,卷起白衫騎士的衣衫,發出“呼啦啦”的輕響……
良久,白衫騎士抬手將頭上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張俊美神奕的白玉臉龐,劍眉微蹙,嘴角泛出一抹苦笑,輕聲喚道:“麗質……”
赫然便是自從驪山叛亂之後便亡命天涯的長孫家長子嫡孫,長孫衝!
馬車內的長樂公主一雙纖手緊緊絞起,心臟似乎也被這一聲呼喊猛然揪緊!
曾經在記憶裡,豆蔻年華的自己總是被這一聲溫柔的呼喚撥動心弦,血流加速。那是她最美好的年華,有著最美好的記憶,她就像是被上天祝福的那一個,擁有著世間最高貴的身份,擁有著慈愛的母親、英雄的父親,擁有著完美的愛郎……
她幾乎擁有了一切!
她懂得感恩,所以也曾無數次的試圖去彌補人生當中一些小小的不幸和缺憾,她覺得哪怕自己的人生並不是純粹的完美,也足以快樂平生了。
然而,現在這一些卻都成了昨日煙雲,隨風聚散……
長風微微掀動車簾,她從縫隙之中看到了他。
依舊是熟悉的樣子,儀態優雅俊美如昨,還是那個令長安所有的深閨秀女癡迷愛戀的少年郎。隻是原本刀裁一般的鬢角卻沾染了幾絲風霜,清秀之中平添了幾分滄桑與憔悴。
氣度卻是較之以往愈發沉穩,想必這兩年漂泊江湖亡命天涯的日子,亦是生受了諸般苦楚……
長樂公主秀眸凝霧,心中自是憐惜酸楚。
她亦曾幻想著是否有一天能夠再見這張曾讓自己魂牽夢繞的臉龐,聽他細說離後彆情、傾吐磨難艱辛,自己還是那個溫柔的妻子,牽著他的手,哪怕地老天荒天涯海角亦要陪在他的身邊。
可是現在……
長樂公主咬了咬粉潤的菱唇,吸了致的鼻翼,勉力控製著自己眼中漸漸盈滿的水汽,嗓音略略低啞,問道:“我隻問你一句話,六郎……是你殺的吧”
這句話問完,她的雙手死死的絞著衣襟,靜靜的豎起耳朵,不願意聽錯哪怕對方的一個字。
長孫衝微微一愣,旋即苦笑,笑容中滿是苦澀。
不是“是你殺的嗎”
而是“是你殺的吧”
語氣隻差,卻足以顯露心中的本意。
長孫衝無奈的一笑,背負雙手:“麗質心中既然已有定見,又何必招長孫衝前來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