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晚照,餘暉將太極宮巍峨的殿宇渲染得金碧輝煌,一片片琉璃瓦反射金光耀目生花。
如山的奏章終於批閱一空,李二陛下在禦案之後伸了個懶腰,渾身骨節“劈裡啪啦”一頓響。長籲了一口氣,拿起桌案上的茶盞“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這才舒坦了一些,
自從馬周上任京兆尹,餘下的幾個中書舍人終是差了不止一籌,處理政務隻是不能給李二陛下太多的分擔,李二陛下也信不過他們的能力。如此一來,政務自然加劇,使得李二陛下頗多煩惱。
起身去後殿洗漱一番,換了一件乾爽的直綴,命內侍準備晚膳。
正欲指使內侍前往淑景殿和立政殿將長樂與晉陽兩個閨女喚來與自己共進晚膳,便見到內侍總管腳步匆匆的自外麵小跑進來,見了李二陛下,疾聲說道:“啟稟陛下,左武侯大將軍丘行恭於承天門外叩闕,求見陛下。”
李二陛下劍眉一蹙,不悅道:“荒唐!陝州水患肆虐,他身為冀、陝二州刺史不在轄地控製民情、負責救災,竟然為了家事擅離職守,莫非他父子當真不知法度之森嚴、例律之無情”
不由得他不怒。
先是丘神績將兵部視若街市大鬨一番,繼而便是丘行恭擅離職守獨自返京,國法律令在你丘家父子眼中算什麼
簡直無半點敬畏之心!
王德踟躕了一下,補充道:“陛下,丘行恭現在正在承天門外跪著,坦胸露背自負荊條,口口聲聲說是要負荊請罪……”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負荊請罪”
嗬嗬,這是要跟朕玩苦肉計
心中惱怒未消,真想就讓他在承天門外那麼跪著,看看他這苦肉計究竟能耍到幾時……
可是一轉念,又想起這廝固然可恨,但昔日在渭水之北與其兄率領千餘兵卒歸附他李二,自那以後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身先士卒。平薛舉、滅劉武周、破王世充……甚至玄武門之夜誅殺李建成,丘行恭一直不離不棄舍生忘死……
眼下四海昇平,大唐蒸蒸日上,萬裡江山繁華錦繡,**八荒儘皆臣服,自己又怎能不念昔日並肩作戰之生死情分,不全這份君臣之義
心中喟然一歎,罷了……
“讓他進來吧。”
“喏。”
王德躬身退走。
少頃,袒露肩膀的丘行恭被帶進神龍殿。
這廝雖然年逾五旬,但常年置身軍伍,依舊健碩雄壯,一身腱子肉結實魁梧,身上刀疤無數。兩條細繩將一叢荊棘背在背上,荊棘的尖刺刺破皮膚鮮血淋淋。
到了殿內,丘行恭跪倒在地,大呼道:“微臣治家無方,讓陛下為難,罪該萬死!”
隻是一瞬間,李二陛下便心軟了……
此人固然凶殘暴虐不為自己所喜,然則對其赤膽忠心卻絕無半分疑慮。身為君王,臣子或賢或愚,隻要忠心即可。
看著丘行恭那一頭花白的頭發,李二陛下暗歎一聲,昔年這可是一柄斬馬刀勇猛無儔萬軍陣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無敵猛將,而今歲月無情,猛士老矣……
心潮起伏間,李二陛下自書案後站起,上前一把扶住丘行恭的肩膀,柔聲道:“何必如此你我君臣一場,隻要非是謀逆大罪,某又怎忍心苛責於你快快起來,有話慢慢說。”
丘行恭感激涕零,老臉上涕泗橫流,捶胸頓足道:“陛下顧念恩義,丘行恭又豈是無義之人吾家那畜生衝撞了晉陽殿下的車駕,此乃天大的罪孽啊!晉陽殿下乃是老臣看著長大,鐘靈毓秀的一個小人兒,多麼可人疼,卻偏偏幼年喪母、體弱多病,可憐見兒的……若是吾家那畜生驚嚇了晉陽殿下,便是吾丘家闔族抵命,也難贖其罪之萬一……”
李二陛下不禁有些赧然……話說若是兕子當真受了驚嚇染了病,他是真有心思宰了丘神績來出氣的。可是這會兒被丘行恭這麼一哭,又覺得自己有此心實在是過分。兕子固然是自己的心頭肉,卻僅僅是因為一個無心之失便殺了忠臣之子……
實在是昏君所為。
心中愧疚,趕緊將丘行恭拉起來,溫言安撫道:“你家神績亦是無心之失,索性兕子更無大礙,你且安心便是。不過是大理寺那邊秉公執法而已,待稍後朕給孫伏伽說說,網開一麵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