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混濁的雙眼瞅著明滅不定的燭火,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四十年前都隆嶺那一場慘烈至極的戰爭,他的戰友,他的手足,他的親人……一一倒在隋軍的刀槍之下。
那是一場殘酷的殺戮,哪怕四十年的悠長歲月過去,那一幕的畫麵依然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腦海裡,枯寂的山嶺被鮮血染紅,袍澤的屍體漫山遍野……
一刻不敢或忘。
四十年時光彈指即逝,大隋強橫一時一掃八荒,眼瞅著盛極而衰中原紛亂,他所綢繆的大業未等時機成熟,大隋便轟然倒塌,然後再那一片焦土殘垣之中,一個更加強盛的大唐陡然聳立……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今年七十八歲了,若是錯過了眼下,餘下的風燭殘年之中還能有機會為了複辟大業奮鬥拚搏一回麼
成也好,敗也罷,若是不能奮起餘威與天鬥上一鬥,死後下了黃泉,讓他如何有麵目去見那些兄弟袍澤,有何顏麵去見那個頂天立地的父親
大不了,就讓這些萬春國殘餘下來的僅有的一點血脈,為自己陪葬吧……
可即便是死,他也要拚上最後這一把!
綢繆了幾十年,這片土地上處處皆是他的心腹,難道還不堪一戰!
白麵無須的中年聞言大驚,他可不知老者心中已然存了魚死網破的決斷,急聲道:“先生,萬萬不可!複辟大業,焉能托庇於運氣吾等趁著唐軍不備,攻略城池自然不在話下,可一旦唐軍發兵來援,怎麼可能受得住我們不能去賭唐人主動放棄安南這塊土地啊!”
開玩笑呢!
隻要唐軍由番禺源源不斷的開來,哪裡還有勝算
就算為了複辟綢繆了多年,振臂一呼拉出來的人數也得有數萬之眾,可是這些缺少兵械以及訓練的烏合之眾,麵對裝備精良橫掃各路諸侯的精銳唐軍,恐怕一個衝鋒就得潰不成軍……
這豈非拿人命當兒戲
老者尚未說話,那狹長麵容的中年已然不屑道:“孬種!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哪個不是九死一生甘冒奇險,方才能夠天道庇佑成就霸業任何事都沒有完全之說,機遇總會伴著風險存在,不敢冒風險,又怎能完成複辟大業”
白麵無須的中年不願放棄,歎氣道:“可就算是冒風險,這風險也太大了!大唐那位陛下氣魄雄渾,虎視眈眈的覬覦這高句麗的土地想要納入大唐之版圖,現在吾等卻想要在他的虎口裡拔下一顆牙齒,將安南分裂出去……”
“正是因為大唐皇帝虎視眈眈的想要劍指高句麗,這才是吾等天賜之良機。若是放在平素,或許大唐皇帝哪怕為了麵子也要出兵剿滅吾等,可是現在整個大唐都厲兵秣馬磨刀霍霍準備東征,這個節骨眼上,隻要吾等暫時不宣布複辟,及時上表臣服,想必他也不會分心來搭理吾等……區區安南,又怎能與征服中原王朝從未拿下的高句麗這等豐功偉業相比呢”
“……”
白麵無須的中年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這番話,還真有那麼一點道理……
老者滿意的看看狹長麵容的中年,溫言道:“既然如此,那就立即開始籌備吧,隻要時機一至,吾等便儘起刀兵,先攻陷交州總管府,繼而占據整個宋平縣,然後席卷安南,複辟萬春國!”
“喏!”
兩個心腹起身應諾,拜伏於地。
老者微微仰起頭,目光穿越敞開的窗子,投注到蒼茫漆黑的夜空,混濁的眼珠燃起熾烈的火焰!
心中之大業一日未成,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夜色蒼茫。
僧伽補羅城籠罩在濃鬱的夜幕之中,顯得分外安靜。
“噠噠噠”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長街上響起,幢幢的人影自敞開的西城門魚貫而入,直奔王宮。
王宮門前,守門的兵卒紛紛被沉悶的腳步聲驚動,趴著門樓向下眺望,奈何夜色如墨無星無月,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
“怎麼回事!”
有人驚問。
這段時間整個僧伽補羅城都風聲鶴唳,峴港之內大唐貴族被劫殺一案鬨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大唐駐軍都傾巢而出,四處緝捕嫌疑人,已經有不知多少林邑貴族被抓,其中更不知有多少失蹤,有多少被殺……
據說峴港之南的山崗上早已被林邑人的鮮血染紅,無頭屍體漫山遍野……
大唐這回是徹底發瘋了似的報複,堂堂貴族被殺,這是何等的羞辱驕傲的唐人無法忍受,大麵積的牽連波及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