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蕭嗣業便跟隨蕭皇後四處輾轉,朝不保夕,最終落足於塞外,與蠻夷為伍、與牛羊為伴,睡氈房喝馬奶,履儘風霜。
他緬懷昔日的榮光,憧憬漢家的榮華,做夢都想著能夠重回長安。
然後,他回來了,卻陡然發覺長時間的隔離與疏遠,固然身體裡依舊流淌著家族的血脈,卻依然與家族格格不入,始終難以融入……
此刻,他既是憤怒又感悲涼,兒時記憶之中家族的溫馨,瞬間支離破碎。
就因為唯恐自己得罪了房俊,損害家族的利益,便要將吾再次遣送邊疆,去飽嘗塞北的苦寒艱辛,麵對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戰爭
更何況阿史那思摩與蕭家素有仇恨,此刻讓吾前往定襄,節製於阿史那思摩麾下,與送羊入虎口何異
大雪紛飛,北風寒冷。
心更冷……
蕭嗣業呆呆的坐在亭子裡,貪婪的觀賞著園子裡的景致,白雪,紅梅,涼亭,泥爐,假山,青鬆,白牆黛瓦之外,一層層屋脊鱗次櫛比,翹起的簷角下掛著銅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良久,他才深吸口氣,將手裡的茶杯扣過來放在桌上,緊了緊衣襟,轉身走入漫天大雪之中。
這裡是他的家族,是他的根。
他卻這輩子都不想再回來……
回到驪山,房俊意外發現薛萬徹也在。
不僅他在,九江公主也在……
正堂地下燃著地龍,屋子裡溫暖如春,靠窗的桌案上擺著一支白瓷花瓶,裡頭斜斜的插著幾支剛剛剪下來的梅花,粉白的花蕾綻放,煞是好看。
房俊上前見禮,奇道:“賢伉儷聯袂來訪,恕未遠迎,失禮失禮。”
薛萬徹大笑道:“何必如此見外倒是吾夫婦未打招呼便跑上門來,有些唐突了。”
九江公主俏臉緊繃,耷拉著眼皮,神情有些不虞。
房俊入座,瞅了一眼九江公主,心裡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沒招惹這位吧
“大雪漫天,道路難行,將軍可是有要事前來”
“乃是前來向二郎辭行。”薛萬徹言道。
房俊恍然。
這一場大雪乃是一股自北而來的氣流,不僅覆蓋整個關中,就連定襄那邊也連降大雪,每年這個時候,草原上的胡族日子難過,便琢磨著南下,到漢人的地盤上劫掠一番,糧食、牲畜、人口,多多益善,俗稱“打草穀”……
近日兵部接連接到定襄那邊的奏報,突厥降人隱隱不安,薛延陀更是在夷男可汗的兩個兒子率領之下集結大軍,陳兵邊境,蠢蠢欲動。隻是房俊一心撲在種子的培育上,此等軍務又有政事堂裁定,故而並未放在心上。
反正薛延陀也蹦躂不了幾年了,無論高句麗是否平定,隻要大唐騰出手來,接下來的打擊目標就是薛延陀……
隻是朝廷不可能不為所動,任憑薛延陀耀武揚威,派遣大將前往定襄坐鎮,乃是應有之意。
現在看來,派去的大將就是薛萬徹……
“北疆不靖,薛延陀大軍集結,隨時有南下之意,突厥降人也不安分,陛下已然降旨,命吾率領右武衛前往定襄,防備薛延陀,並且讓阿史那思摩坐鎮定襄單於都護府,節製突厥降人。軍務緊急,故而前來與二郎道彆。”
這一陣子薛萬徹跟著房俊走得頗近,這人沒什麼心眼兒,跟房俊玩得開心,還憑空得了一個奴隸貿易的生意,日進鬥金,覺得房俊夠意思、講義氣,這些年如此對待他的人屈指可數,因此早已將房俊看成鐵杆兒好友,臨行之前自然要道個彆。
隻是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神情有些淒楚哀怨……
房俊不解,出個征而已,身為大將軍又不用你親自提刀上陣,何必這幅神情
頷首道:“如此,預祝大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