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男可汗滿懷信心而來,無數各部青壯彙聚在可汗大纛之下,令之所至,奮勇爭先。十餘萬大軍遮天蔽日,向著趙信城瘋狂湧來,馬蹄踏碎了冰雪,戰刀反射著日光,小小的趙信城宛如洪流之中的孤島,岌岌可危,瑟瑟發抖。
這一些都令夷男可汗躊躇滿誌,意氣風發。
然而即便出征之前他早已學著漢人那般“未慮勝先慮敗”,考慮到了最悲觀的情況和最危急的處境,並且做好了種種應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座數百年前匈奴目次王建造的城池,拱衛漠北的堡壘,卻成為了十餘萬薛延陀大軍的墳墓。
真正的墳墓。
那足以開山裂石毀天滅地的劇烈爆炸,將整座城池毀於一旦,更將接近十萬薛延陀最強壯的戰士埋葬在殘垣斷壁、亂石碎瓦之下。
夷男可汗騎著戰馬,迎麵吹來的北風如刀割麵,卻難以熄滅他心中悔恨的火焰,來時戰士如雲戰馬如雨,旌旗漫卷號角連天,現在身邊簇擁著的潰兵一個個丟盔棄甲士氣崩潰,隻知道一味的鞭打馬匹瘋狂的向北逃竄,連回頭去看一看追逐而來的唐軍的勇氣都欠奉。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就將薛延陀的根基一股腦的葬送在了趙信城,順便埋葬了薛延陀的未來
唐軍兵鋒正盛,隻需退避一時舉族西遷,待到避過唐軍的鋒銳卷土重來,漠北不還是牢牢的在薛延陀手上
為何就非得貪圖殲滅唐軍的功績,輕敵冒進呢
……
“啊——”
馬上的夷男可汗越想越是憋屈,越想越是懊悔,悔恨像一條毒蛇一般啃噬著他的心臟,令他痛不欲生無法呼吸,大叫一聲,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在馬背上晃了晃,一下子栽下馬背。
“大汗!”
“大汗!”
左右親兵駭然欲絕,急忙勒住戰馬,躍下馬背搶上前去將夷男可汗護住,以免被後邊蜂擁而來的潰兵踩成肉泥。
曳莽、契苾可勒、梯真達官等人亦連忙下馬,簇擁到夷男可汗身邊。
夷男可汗麵如金紙,額頭的傷口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一把平素修剪得宜的胡須被噴出的鮮血浸染,雙目渙散,正急促而虛弱的喘息著。
“父汗,可還好”
曳莽上前,關心的詢問。
後邊唐軍騎兵緊追不舍,因為唐軍戰馬普遍釘了馬掌,這等冰天雪地裡更加善於奔襲,薛延陀本就不具備優勢,若是在此耽擱太久,指不定就被唐軍追上來一網成擒,都成了俘虜。
此地不可久留,但是看夷男可汗的模樣,卻似乎根本不能繼續策馬馳騁。
“不成……父汗不成了……”
艱難的說出這句話,圍著他的幾人愣了一下,瞬間紅了眼眶,
契苾可勒上前,沉聲道:“大汗放心,吾與大汗共乘一騎,定然將大汗帶回牙帳!今日之敗,固然傷筋動骨,但是隻要大汗在,汗國便不會垮,吾等可以西遷以躲避唐軍鋒芒,臥薪嘗膽,數年之後再殺回來,複仇雪恥!”
“沒錯,隻要父汗在,汗國便在,總有一日,要殺儘唐軍,一雪今日之恥!”
夷男可汗緩緩搖頭。
自家知自家事,他本就身子多病,剛才鬱憤鬱結之下一口血噴出來,臟腑所受到的傷害極其嚴重,又從馬背墜落狠狠摔在地上,骨頭都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內傷外傷混合在一起,怕是時日無多。
若是此刻騎在馬背上顛簸,怕是當場就得喪命。
他握住曳莽的手,艱難說道:“為父今日便將可汗之位傳給你,你要勵精圖治,厚愛族人,壯大吾薛延陀,維係漠北霸主之地位!”
曳莽心神巨震。
他一直覬覦大汗之位,卻也知道父汗對自己素來頗有微詞,認為自己不堪大用,卻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心願得償,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滋味。
“父汗,我……”
夷男可汗擺擺手,製止他的謙恭之言,看向契苾可勒與梯真達官,道:“爾二人乃是吾之肱骨,吾不在,還望能夠不忘昔日恩情,輔佐曳莽,助其成就大業,不離不棄!”
契苾可勒與梯真達官互視一眼,單膝跪地,大聲道:“謹遵可汗令諭!”
四周親兵亦振臂高呼:“謹遵可汗令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