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豔陽高照,明亮的日光自大殿的窗戶斜斜的透射進來,於陰暗之中劃出一道筆直的光影,平素隱於須彌之中的塵埃在光影之下無所遁形,微微飛舞浮動。
殿上,父子相對而坐,內侍宮女儘皆摒除於殿外。
這一對天下至尊的父子已然許久未曾這般親近閒談,彼此之間存在的隔膜似乎在快速消散,但話題卻有些沉重……
李氏皇族沐浴著君臨天下的無上榮光,卻從不能真正躺下來享受至尊權力,必須無時無刻都繃緊著弦,防備著無處不在的來自朝堂內外四麵八方的顛覆與叛亂。
李二陛下得國不正,予人太多的不甘與覬覦。
即便是早已煙消雲散的大隋,因為其曾經一度空前繁盛,於巔峰隕落之後,依舊有無數力量遺留下來,混雜隱藏在大唐朝堂之上,這些力量平素對於李唐皇族卑躬屈膝、甘心臣服,可是一旦有所機會,便會不甘湮滅、死灰複燃。
自登基以來,李二陛下夙興夜寐,勵精圖治,未嘗有一時片刻的放鬆,就連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睛,唯恐被身後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有機可乘,斷送了身家性命,甚至是李氏國祚……
隨著時間的漸漸推移,李氏國祚越來越穩固,李二陛下的皇位亦是堅若磐石。
李承乾卻陡然發現,原來在繁花著錦的盛世之下,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已然籠罩在朝堂內外……
……
李二陛下看著麵前的太子,語氣溫和,聲調卻略顯低沉:“你乃李氏之嫡長子,除去幼時曾經曆過一段驚懼的時日之外,自懂事以來,便錦衣玉食,未曾見識人間冷暖、世間百態。人性繁複,難以揣度,從未有絕對意義上的善惡之分,有的,隻是各自為了追求利益而展現出來的種種選擇。當深陷於利益糾葛之中,每個人都身不由己,是非善惡再不是衡量所作所為的標準,主宰一切的,唯有得失與利弊。”
他覺得太子生活在錦衣玉食當中,周圍環繞著的儘是恭維與逢迎,那些個大儒整日裡給太子灌輸著仁義道德,講述著愛民如子,卻從不曾教會太子弱肉強食、殺伐決斷的道理。
大殿上空空蕩蕩,李二陛下的語音略顯低沉,卻依舊猶有回音,在李承乾耳邊不斷激蕩回響。
李承乾汗流浹背,彷徨無措。
父皇這話什麼意思
難不成實在暗示我,將來有可能會重演玄武門之事,自己與手足兄弟之間,亦要非生即死、兵戎相見
他覺得口乾舌燥,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下意識道:“父皇多慮了,兒臣與幾位兄弟之間,相互有愛手足情深,還有什麼利益能夠勝得過血緣親情此等事,絕對不會發生。”
“愚蠢!”
李二陛下怒喝一聲,目光灼灼的盯著太子,沉聲道:“汝所背負的既是大唐江山之存亡,亦是兄弟姊妹之生死,若是有朝一日,汝不得不在仁義道德與生死存亡之間做出抉擇,希望你能夠與為父當年一般,哪怕蒙受天下詆毀,哪怕承擔百世罵名,亦要保住李唐江山之存續,保住兄弟姊妹之性命。”
“若一人死,可使天下安,縱使至愛親朋、兄弟手足,亦要當斷則斷,絕無婦人之仁!”
李承乾嚇得麵色慘白,驚駭欲絕。
從小到大,對於這位英明神武的父親,他心裡充滿了崇拜孺慕,但更多的卻是畏懼與敬服。
往往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隻要父皇一個眼神看過來,就能嚇得他魂不附體,何況是這等聲色俱厲的嗬斥怒罵
隻不過……
他咬了咬牙,強忍著心底的畏懼,離開椅子跪伏在李二陛下腳前,以首頓地,顫聲說道:“兒臣不器,以嫡長之身,繼承父皇之江山家業,卻深知未能如父皇這般英明神武、燭照萬裡,唯有兢兢業業,嚴於律己,不敢荒廢父皇之心血,不敢辜負李氏之宗祧。然則在兒臣心中,手足親情,血脈存續,乃是平生之重,隻要兄弟仁愛、手足情深,便是需要兒臣獻出性命予以維係,兒臣亦絕無猶豫。”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奓著膽子道:“父皇神武天下,遠勝秦皇漢武,兒臣所不及也。諸位兄弟亦是聰明睿智、天資縱橫,非是兒臣之愚鈍可比,若是兄弟們有意儲君之位,兒臣甘願讓賢,絕做不出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之事!”
他不知道父皇這番話語是真心實意,亦或隻是在試探他。
但是這些不重要,在李承乾心裡,若非害怕太子之位一旦失去會使得整個東宮都不得善終,他早已退位讓賢。
可若是將來玄武門之變再一次於他的兄弟之間重演,他絕對做不出父皇當年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