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一骨碌從床榻上爬起,將攙扶他的家眷推在一旁,“噗通”一聲便跪在太子李承乾麵前,聲嘶力竭,老淚縱橫。
頭上纏著一條白色的抹額,形容憔悴,原本花白的頭發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便已經如霜雪一般潔白,臉頰上的皺紋深如溝壑,紅腫的眼眸充滿血絲,淒厲的哭聲令人聞之惻隱。
李承乾心中哀歎一聲,他素來以為這位舅父乃是鐵石心腸,老謀深算手段毒辣,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不如滔天的權柄,為了權勢,他可以毫不眨眼的犧牲掉擁有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現在才發現,原來當他逼死自己的兒子之後,也會心痛……
長孫無忌這麼一哭,身後的家眷門也都跟著跪下,一時間哭聲震天,愁雲慘霧。
李承乾趕緊搶上前去,雙手扶住長孫無忌的肩頭,溫言撫慰道:“舅父還請節哀!所謂人各有命,二郎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吾等凡夫俗子又能奈何再者說了,二郎鑄下大錯損毀了長孫家的名譽,事後能夠勇擔重責,以一死來洗刷長孫家的恥辱,不失為豪勇剛烈之人傑,舅父亦當欣慰才是。”
長孫無忌哭聲微微一頓……
娘咧!
聽聽,這特麼說的是人話麼
關隴貴族們都捏著鼻子認了,不敢說三道四,你卻跑這裡來提醒一下整件事是長孫家的錯,合著我兒子就算是死了都是白死!
心裡快要氣炸,麵上卻依舊悲戚欲絕:“殿下有所不知,此事實在是一場誤會,那些關隴子弟犯下大錯,一個個誠惶誠恐,不知是誰攛掇之下便連夜逃出城去,畏罪潛逃!可更未想到的是,房俊那廝居然指使右屯衛的兵卒連夜追出城去肆無忌憚的將關隴子弟重傷,儘皆落得終身殘疾!如此一來,犬子才認為辜負了一眾好友,必然要背負叛徒之名,所以以死以證清白……還請殿下明鑒,整治房俊公器私用、致人重傷之罪!”
長孫渙的確是因為房俊而死,但是這些真相即便大家心知肚明,卻終究不能拿到台麵上說道,畢竟是長孫無忌自己謀算在先,偷雞不成蝕把米,更使得長孫家被所有關隴貴族們記恨在心。
但十幾二十個關隴子弟儘皆被打斷腿,終生殘疾,這件事是實打實的存在,隻要能夠死死咬住,也足夠房俊喝一壺的。
右屯衛乃是衛戍京畿的精銳,如今卻聽從主帥的命令私下裡殘害世家子弟,將國法軍紀視若無物,此乃大忌!
李承乾來此之前早已料到會有人提出此事,故而臉上同情悲戚,話語卻是推卸得一乾二淨:“孤體諒舅父喪子之悲怮,感同身受,隻不過這件事乃是大理寺與刑部的責任,孤身為東宮,無權過問國之刑律,更無權節製三法司,實在是愛莫能助。”
覺察到太子扶住自己肩頭的手微微用力,試圖將自己攙扶起來,長孫無忌卻不肯起身,抬頭老淚縱橫的看著太子,悲呼道:“那房俊權勢滔天,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儘皆與其交好,若無陛下與殿下施壓,他們必然遮掩袒護、徇私舞弊,豈肯將房俊治罪!殿下莫不是因為房俊素來恭順,便故意加以偏袒,明知其有大罪卻依舊予以放縱”
李承乾頓時臉色陰沉下來,攙扶在長孫無忌肩頭的雙手也鬆開,緩緩直起身。
他這人的確缺乏一些政治敏銳性,嚴格來說算不得什麼優秀的政治人物,這一點他自己心知肚明。但是缺乏政治天賦,卻絕對不能代表他就是個傻子,自認為一眼就洞悉了長孫無忌的險惡用心。
長孫無忌自然是知曉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偏向長孫家的,如今房俊便是太子陣營當中的中流砥柱,籠絡都來不及,豈會同意將他治罪
長孫無忌就是要用話語將他堵在胡同裡出不來,隻要它替房俊說情哪怕隻有一個字,長孫無忌這個“陰人”都能夠將其渲染成十分,將來傳揚出去,便是“太子任用私人、枉法縱容、有失公允、不似明君之相”……
縱然不能對它的儲君之位產生動搖,卻也可以汙蔑他的名譽——
天下人不是都口口相傳太子正直仁厚麼瞧瞧吧,仁厚倒是真的仁厚,隻不過是對自己的鷹犬爪牙仁厚,明擺著的大罪卻肆意放縱,不肯將其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