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籲了口氣,他轉回身,坐到靠窗的書案之後,讓書吏沏了一壺茶,自己斟了一杯,呷了一口,又問道:“安西軍那邊形勢如何”
安西軍首戰大勝的消息已經送抵此地,但是戰後之局勢,房俊卻尚未得知。
裴行儉也從案牘之中抬起頭,鬆弛一下酸脹的脖頸,起身來到房俊身邊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握在手中道:“安西軍首戰大勝,但是損失卻也不小。除去碎葉城化作一片廢墟之外,更有三千餘兵卒陣亡,傷者亦達到兩千之數,這對於人數處於劣勢的安西軍來說,將會直接影響後續的排兵布陣、戰略布局。安西軍……目前很難。不過從薛司馬的戰術來看,顯然河間郡王已經主動采取守勢,堅壁清野、步步為營,一點一點的將阿拉伯軍隊引入西域腹地,再一點一點的去消磨、蠶食阿拉伯軍隊的優勢。以眼下的局勢來看,隻要能夠最終守住玉門關,便算是達成戰略目標。畢竟阿拉伯人野蠻劫掠,必然將西域各個部族洗劫一空,殘暴殺戮。等到激起西域各族之民憤,從來不懂得建設的阿拉伯軍隊沒有了穩定的輜重補給,隻能從西域倉惶撤退。當然,若是安西軍無力阻擋阿拉伯軍隊,使其不僅戰局西域全境,甚至突入玉門關,兵鋒直指河西諸郡……那就麻煩大了。”
房俊歎息一聲。
“麻煩大了”隻是裴行儉委婉的說辭而已,到那個時候豈止是麻煩簡直就是災難!
右屯衛縱然邀天之幸將吐穀渾阻截於大鬥拔穀內,但是一旦吐穀渾人放棄一戰而定的戰略,轉而化整為零,從遍布祁連山各處的山穀、溝壑潛入河西諸郡,下定主意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那必會將右屯衛死死的拖在河西,無暇西顧。
屆時阿拉伯軍隊再突入玉門關內,右屯衛腹背受敵,除去全軍覆沒之外,絕無其他可能。
右屯衛不能敗,否則吐穀渾啟稟順勢東進直逼關中,危及帝國社稷;安西軍亦不能敗,否則阿拉伯軍隊占據西域,突入玉門關,右屯衛腹背受敵,結局或是吐穀渾或是阿拉伯人直指關中……
誰能料到威服四海雄霸天下的大唐,在一場東征之戰進行之時,卻忽然遭遇這等危險之局勢
河西、西域之戰場,麵對強敵卻隻能勝、不能敗,何其難也!
即便對李二陛下甚為崇拜,此刻麵對這等危局,當著自己心腹的麵前,房俊終於忍不住抱怨道:“若是當初陛下接受吾之建議,允許水師負責從海路向遼東、平穰城發動攻擊、配合陸路的大軍,何至於被堵在安市城兩月有餘不得存進,整個東征勢頭嚴重受阻隻要快速覆亡高句麗,陛下班師回朝,所有危機當即迎刃而解……”
正是因為東征大軍受阻於安市城,損兵折將勢頭受阻,這才導致吐穀渾認為有可乘之機,悍然反叛。
還引來了阿拉伯人這條殘暴的野狼……
若是起初便由水師攻略高句麗沿海諸城,而後無論是沿著鴨綠水逆流而上截斷高句麗北上支援之路,亦或是乾脆直入浿水抵達平穰城下一頓炮轟,哪裡會有今日這般東征延緩之局麵
裴行儉喝了口茶水,低聲道:“吾等身為臣子,除去拚死效忠之外,亦要理解陛下的難處。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東征的功勳,陛下亦要權衡取舍,努力平衡各方所需,怎可能乾綱獨斷、意氣用事正如越國公您那部《海權論》中所言,戰爭的目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戰爭而已……時局如此,如之奈何隻望陛下能夠矢誌不渝、排除萬難,堅定削弱世家門閥之誌,則吾等追隨驥尾、誓死效忠而已。”
一個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員,居然認為李二陛下必須削弱世家門閥才是開創盛世之道,可見世家門閥之痼疾,早已使得天下有識之士深惡痛絕,寧願損失自家之利益,亦要革除弊端、肅清朝綱。
房俊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隻不過是眼看著有縱橫七海的水師不用,卻偏要在陸路殺敵一千子損八百的做法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喝了口茶水,他吩咐道:“稍後傳下令去,各部都要多多準備蓑衣、雨具,嚴防有大雨降下。”
裴行儉沉聲道:“喏!”
大雨簡直就是右屯衛的克星,這一點他自然清楚,不過卻說道:“大帥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道路情況是騎兵能否最大限度發揮騎兵突擊誌士的要素之一,大鬥拔穀內地勢險峻、道路狹窄,且山石遍布,一旦下雨,勢必會泥濘一片,甚至兩側山峰上的雨水彙流而下聚在穀底形成水窪,這極其不利於騎兵衝鋒,若是正巧趕上大雨,諾曷缽極有可能臨時駐紮在穀中,待到雨停之後再行突擊。”
大雨的確不利於右屯衛作戰,但是同時也對吐穀渾人的騎兵造成嚴重影響,除非諾曷缽能夠預知右屯衛火器之威乃是克製騎兵的利器,否則不大可能會冒雨發動突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