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漢雖非長孫家嫡支,但作為下一代中頗為優秀的子弟,受到家族的重點培養,所以一直以來自視甚高。
即便是麵對阿拉伯人的王子,他也不怵半分,未曾墜了銳氣。
然而碎葉城一戰,他被薛仁貴玩弄於股掌之間,不僅差一點喪生在那場大水之中,更使得他平素積攢之聲望、信心,儘皆破碎。
狼狽逃回交河城之後,固然身為家族在西域話事人的長孫明並未多言,卻依舊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然而此刻,阿史那賀魯卻將他的恥辱狠狠挑開,再撒了一把鹽……
阿史那賀魯看了看麵紅耳赤目露怨毒卻始終不敢反駁的長孫漢一眼,搖搖頭,對長孫明道:“此子心性不佳,能力不顯,可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吾不知長孫家是否後繼無人,亦不想乾涉長孫家的用人之道,不過如今之事乾係重大,由不得半點閃失,閣下還是應當心中有數,莫因為某些人的無能,壞了大家的大事。”
長孫漢羞憤欲絕。
侯莫陳燧在一旁緩緩的呷著茶水,不插言,隻是笑嗬嗬的看熱鬨。侯莫陳家素來以長孫家馬首是瞻,不過那已經是多年的老黃曆了,誰還沒有翻身做主的理想隻不過此次行動雖然幾乎是整個關隴門閥挑起,但最終的話事人卻依舊是威勢不在、江河日下的長孫家,這難免令人新遊不服。
嘴上自是不敢說出來,可是心裡有所抵觸亦是難免。
不過他自然不會這個時候拆長孫家的台,畢竟此次謀算意味著所有關隴門閥的利益,非是侯莫陳家可以抗衡……
長孫明卻麵色不變,頜下三綹長髯無風自飄,被他用手攏住,淡然道:“長孫家的事,毋須將軍置喙。若是將軍認為此事尚可進行?咱們便進一步商議?若是將軍覺得長孫家沒有能力統籌布局,那麼此事便就此作罷?酒宴之後?在下親自送將軍出城,往後餘生?怕是後會無期。”
阿史那賀魯先是楞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長孫明居然如此強勢?旋即哈哈一笑?頷首道:“吾隻是提醒一聲,閣下心中有數即可。那麼接下來,咱們接著商談如何”
長孫明道:“這是自然。”
繼而,雙方就詳細的布局計劃交換意見?查缺補漏、逐步完善?接著又對戰後之利益分配進行了討價還價,直至掌燈時分,方才大略做出一個完整的框架。
阿史那賀魯謝絕了長孫明宴請之意,在城門徹底關閉之前,由侯莫陳燧親自派人護送出城。
數日之後?交河城北,葡萄溝。
此處位於山丘之陽?地勢低矮,常年雨水充沛、光照充足?乃是交河城附近最負盛名的葡萄之鄉,所栽植之葡萄不僅產量高?而且品質好?遠近馳名。
山丘遮擋住北風?大雪雖然飄飄揚揚,天氣卻並不如何冷冽,山坳之中一處葡萄園地頭的雨亭之中,燃了一個炭盆,雨亭周圍以粗麻幔帳圍起,擋住寒風,炭盆上熱著一壺西域獨有的三勒漿,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酒香四溢。
兩人相對而坐,推杯換盞,氣氛融洽,好似老友重逢。
雨亭之外,山路之旁,一方四五十頂盔貫甲,兜鍪上的紅纓隨風飛舞,另一方亦是四五十貂帽皮裘,體形剽悍。雙方對峙而立,雖然風急雪舞,相顧無言,卻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亭內亭外,迥然有異。
……
房俊親手執壺位回紇可汗吐迷度斟滿酒杯,瞥了外頭一眼,笑道:“若非外頭這些兒郎相顧如仇寇,吾差點以為與可汗乃是多年未見之知己老友,暢敘心意,相得益彰。”
吐迷度年逾五旬,卻生的膀大腰圓、體魄雄健,比房俊更是足足高了一個頭,即便是坐在那裡也氣勢儘顯,頗有幾分王者之風。
聞言也往外邊看了一眼,黝黑方正的臉膛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握著酒杯道:“胡漢有彆,仇隙深厚,又豈能有真正之知己好友今日雖然與越國公於此相會,然則此地彆離之後是敵是友,尚未可知。說不得異日相逢,便是兵戎相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