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聽得一臉糾結,這與他一貫之認知明顯相悖,“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這哪裡還是禮儀之邦、天朝上國
若是旁人說了這話,亦或是十年前聽到這番話,他非得一口唾沫啐過去,胡說八道什麼呢隻不過眼下參政多年,又在華亭鎮經曆了太多與外族打交道,深知外族夷狄之德行,自幼學習的那些儒家學說未免沒有那麼純粹。
但仍然與他的認知衝突極大……
房俊也不指望一席話就能讓誰“醍醐灌頂”一般大徹大悟,原本這就隻是一個治世理念,允許有不同之認知。
“若是眼下吾等下山參戰,很容易被阿拉伯人反咬一口,萬一阿拉伯人與突厥人忽然之間就明白了誤中吾等之計策,同仇敵愾之下聯手反擊未必沒有可能。就算能夠戰而勝之,亦要付出慘痛代價。而回紇人固然得救,但他們卻未必會感激,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本就是咱們事先約定而應該做的。對於那些理所當然的東西,誰都不會珍惜,更不會心存感激。反之,若是等到其絕望之時,吾等再以救市之主之身份降臨,挽救其於水深火熱,那可時候他不僅不會心生怨恨,反而感激涕零。”
裴行儉:“……”
仔細琢磨,這番話的確有道理,而且熟稔人性,實在是鞭辟入裡、真知灼見。
看起來,自己還是太過單純善良啊……
房俊見他一臉恍然,頓感孺子可教,欣慰道:“而且一旦有突厥人突破陣地逃出去,必將此間之事回饋於乙毗射匱可汗。以那個暴君之殘虐,焉能放過吐迷度與回紇人回紇人想要活命,就隻能痛痛快快的舉族遷徙,從今而後更加忠心耿耿的依附於大唐,因為唯有大唐才有能力幫助他們抵禦突厥人的侵襲與報複。”
裴行儉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前回紇人雖然亦會遷徙至大唐製定之處,成為大唐的羈縻州,但回紇人會認為他是他們幫助大唐之後應得的賞賜,沒必要感激大唐。說不得今日因利益而依附,他日便會因利益而反目。而等到有突厥人自此逃回突厥牙賬,乙毗射匱可汗暴怒之下予以懲罰,草原之大,已然無回紇人立錐之地。到那個時候,回紇人隻能全無保留的依附於大唐,不敢生出一絲一毫的反叛之心。大帥運籌幄握,將回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舉奠定其族往後數十年忠心耿耿依附大唐之局麵,末將欽佩無地。”
他是真的佩服。
若說之前還覺得房俊所謂的“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就是背信棄義、不顧禮儀,那麼聽完房俊的解釋,裴行儉算是徹底折服。
自古胡人依附華夏之事不勝枚舉,但是這些內附之胡人大多在消停一段時間之後便不甘寂寞,不僅試圖反抗華夏之統治,更會予以反噬,將華夏賦予之安定、富庶視為理所應當。
所以對於內附之胡人,一味的施恩絕非良策,如房俊這般將其退路徹底斬斷,使之不得不全心依附於大唐,這才是妙計。
房俊哈哈一笑,道:“做好準備吧,估計回紇人擋不住多久,待到其陣地即將崩潰,咱們便翻過山嶺衝殺過去,將阿拉伯人一舉殲滅,至於突厥人……若是命大,隨他們逃脫便是。”
“喏!”
裴行儉衷心領命。
阿拉溝口,狹窄的地域之內已成已然煉獄。
回紇人害怕突厥人逃走,回去牙賬之後將此間之事告知乙毗射匱可汗,導致突厥治下的回紇人慘遭屠戮,因此即便防線數度岌岌可危,卻依舊悍不畏死的咬牙堅持,打退突厥人一次又一次衝鋒。
突厥人更是紅了眼,後方的阿拉伯人弓馬嫻熟、戰力強悍,且出其不意攻打混亂的後陣,根本無從抵擋,若是不能衝開麵前回紇人的陣地,那麼今日所有突厥人就都要死在這兒。
為了逃生之希望,突厥人渾然不顧以騎兵硬撼回紇人陣地,不管死傷多少,一次又一次的組織衝鋒,誓要在被阿拉伯人屠殺之際衝開溝口,逃出生天。
沒有絲毫試探、猶豫,兩方甫一接觸,便迸發出極為慘烈之戰鬥,殘肢斷臂四處拋飛,鮮血彙聚成流融化冰雪,雙方兵卒的屍體密密麻麻布滿整個陣地。
吐迷度此刻哪裡還有半分回紇可汗養尊處優的模樣揮舞彎刀將衝上來的突厥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斬殺,腳下狠狠的站在冰雪裡,絕不後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