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岑文本所言,若陛下還活著,他大抵也是會諫言的。他唯陛下之命是從,從不會違逆陛下之軍令,但絕非愚忠之輩,若遇亂命,亦敢直言犯諫,不計個人之得失。
但是現在……
哪裡還有直言犯諫的機會
所以他心中才會糾結,難道當真為了帝國正朔而違逆陛下之遺詔
岑文本察言觀色,慨然道:“武安賢弟亦是當世人傑,文成武略皆有造詣,對於當下局勢自有權衡取舍,吾亦不多說,隻希望賢弟以蒼生為念,毋使百姓生靈塗炭,以至於留下千古罵名,百年之後悔不當初。”
……
岑文本走得比蕭瑀還瀟灑,卻讓張士貴陷入更大的糾結。
但張士貴知道自己必須儘快做出抉擇了,蕭瑀、岑文本到訪的消息很快便會傳遞到潼關,若是在那之前自己依舊猶豫不決,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猝不及防的刺殺,甚至是無情的拋棄。
作為李二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宿衛宮禁十餘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支隱藏在暗處的勢力有著什麼樣的實力,也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個老宦官是何等心狠手辣……
去年冬天瑞雪連連,整個關中白雪覆蓋,預兆著來年或許是個雨水豐沛的好年景。待到轉過年開春,雨水一場連著一場,關中各處河道水流充沛,百姓歡欣喜悅,隻盼著長安叛亂迅速平息,及時春耕,到了秋天必定收成滿滿。
然而事與願違,長安城內鏖戰不休,東宮與關隴的軍隊死傷無數,卻是誰也奈何不得誰,叛亂遲遲不能平息,百姓心焦如焚。
尤其是被關隴引入關中的門閥私軍駐紮於各地,不僅時不時有擾民之舉,甚至到了後來為了擄掠糧食做出屠村之惡行……
等到大雨連場,關中河道暴漲,滿溢的河水開始侵犯農田,低窪處洪澇成災,關中百姓終於絕望。
沒想到承平二十年,關中再一次麵臨天災**……
河道暴漲、山洪暴發,許多地方災情嚴重,朝廷中樞陷於戰亂全部停滯,官府已經徹底失去有序組織,任憑災情蔓延卻遲遲不能對受災百姓予以救助,無數百姓不得不撤離被洪水湮沒的家園,拖家帶口向著地勢略高的地方遷徙。
關中處處災民彙聚,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安身的房舍,更沒有足夠的藥物,許多人陷入饑餓無處安身,感冒、腹瀉、發熱等等病症還是不斷湧現,甚至隱隱有蔓延之勢。
偶爾也有大戶人家心善施粥,然而數以萬計的災民無家可歸,又豈是區區幾戶人家能夠救助
災情愈發嚴重,民心開始激蕩,誰能想到去年還是煌煌盛世,天下富庶安居、百業興旺,轉過年便是水患嚴重、災情處處,連關中八百裡秦川都要遭受災情之荼毒
關中百姓不是過不了吃苦的日子,吃苦耐勞乃是鐫刻在三秦大地骨子裡的優點,隻不過這種驟然之間從天堂跌至地獄的巨大反差,令人彷徨無措……
鄠縣位於長安之東,南抵秦嶺、北臨渭水,因地靠京畿,甚是富庶。
然而初春以來連場大雨,北邊的渭水河道暴漲,河水數次漫出河堤湮沒無數農田,南邊山洪處處,使得灃水泥沙俱下、時不時泛濫成災,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尤其是靠近秦嶺的居民不得不從滿是泥濘的家園之中向著南邊遷徙,一路呼兒喚女、哭聲響徹四野,慘不忍睹。
到了距離昆明池不遠的梁家灘附近停駐下來,此處地勢略高,不虞水患,但數千百姓缺衣少糧,孩童嗷嗷待哺,天上下著小雨卻無片瓦可以安身,百姓處於彷徨之中,悲怮情緒四處蔓延。
可如今長安鏖戰不休,各地官府大多癱瘓,哪裡還有人顧得上他們這些百姓的一條賤命
有人將僅剩的半個麩餅塞進嗷嗷大哭的孩子口中,抹了一把眼淚,對左右鄉人道:“關隴那幫子勳貴真真該死,好端端的打什麼仗若不是這場叛亂,上蒼也不會降下這般大雨予以懲戒,即便天災難免,可還有應急救災衙門能夠救援咱們,現在太子被堵在太極宮朝不保夕,房二率軍固守玄武門自身難保,哪裡還有人管咱們死活”
一番話語登時引起左右鄉人的無限感慨,有人唏噓道:“當年房二創建應急救災衙門,好多次幫著關中百姓渡過天災,當真是活人無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