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時,城門洞開,微風細雨之下,李承乾披著蓑衣、戴著鬥笠,一馬當先自城門駛出,李君羨、李道宗兩人護衛左右,數十禁軍緊隨其後。一行人馬馳過吊橋,馬蹄踩踏橋板“隆隆”作響,有若滾雷,其勢迅疾,旌旗飛舞之間,一股難以掩飾的意氣飛揚蓬勃而出。
須臾之間,便風卷殘雲一般抵達霸陵亭前。
程咬金與宇文士及站在亭前,見到太子居於前,絲毫不介意將尊貴的身軀置於有可能存在的弓矢箭弩射程之下,顯然是在表達對他的無比信任,遂開懷大笑起來,待到李承乾策馬來到他的麵前勒馬站定,趕緊小跑上去伸手牽住對方馬韁,服侍太子下馬,而後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末將參見太子殿下!”
一旁的宇文士及也趕緊一揖及地:“老臣見過殿下。”
李承乾上前一步,雙手將其將人扶起,溫和笑道:“不必多禮,快快起身!臨行之時忽有事務需要處置,故而耽擱了一些時間,還望二位勿怪。”
“臣不敢。”
兩人趕緊齊聲說道,抬頭看向李承乾的麵容,見其以往白皙發胖的麵容早已瘦削下去,兩頰甚至有些凹陷,使得圓潤的臉龐變得長了一些,發黑的眼袋有著難以掩飾的憔悴,但一雙眼卻極為明亮,笑容依舊溫潤寬厚。
李承乾抬眼看了看四周矗立的左武衛兵卒,含笑道:“盧國公麾下兵卒各個精壯悍勇,皆是東宮之功勳,孤這心中甚感欣慰。”
程咬金有些尷尬,此番東征雖然大獲全勝,他本人也功勳不小,可最終抵定大局、攻陷平穰城的卻是先前被排斥在外的水師,這讓數十萬東征大軍儘皆麵上無光,甚至還使得陛下於軍中墜馬……
他一時間摸不準太子這話是安撫還是譏諷,所幸不接話,微微躬身,道:“風雨漸大,請殿下入亭。”
李承乾這才頷首,居中而行,進了霸陵亭。
說是“亭”,實則是長安東側一處極大的驛站,除去灞水之畔的亭子以外,尚有連綿屋舍數十間,住宿吃食一應俱全,規模不小。
亭子後邊一處臨河的精舍,便是此次會晤的主場地,室內陳設精致,不顯奢華,早有紅泥小爐燃著炭火煮沸了一壺泉水,咕嘟咕嘟冒著白氣。
程咬金將室內侍者斥退,隻留下三人在場。
宇文士及則將太子讓到上座,自己跪坐一旁,取水沏茶。
敞開的窗子外有微風拂過,雨絲細細密密落在河道裡,灞水奔騰流淌,隱隱有轟鳴之聲。
李承乾瞅著水流滔滔的灞水,歎息一聲,滿眼憂愁:“這兩年氣候不佳,冬日大雪成災、夏日水澇頻仍,關中百姓日子難過。如今這場兵變更是耽擱了今年春耕,眼下百姓們已經食不果腹,若是到了冬日,到了明年開春,要怎麼熬過去興盛繁華,抵不過兵災一場,吾等皆要銘記於心,不可再犯。”
宇文士及沒料到太子居然這般單刀直入,剛剛坐下便開始發動攻勢,令他有些猝不及防,沏茶的手微微一頓,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畢竟作為這場兵變的發起者,整個關隴都要為關中百姓的現狀承擔責任……
略作沉默,他將沏好的茶水放在李承乾麵前,沉聲道:“關隴的錯,關隴自然願意擔負起來。”
局勢發展至此,不是一句推卸責任、死不認錯的話語就行的,況且眼下關隴門閥的生死前程也並非全部在於是否背負責任、背負多少責任,而在於東宮與李勣之間的博弈。
早早將關隴的態度表明,大可以在一旁看著東宮與李勣唇槍舌劍、爭來鬥去,作壁上觀。
然而太子卻顯然不打算讓他置身事外,隨即說道:“責任不是一句話就能夠背負得起來的,空口白話最是無用,總要有點誠意才行。”
宇文士及不解:“殿下的意思……”
李承乾好整以暇,淡然說道:“關隴之豪富,天下側目,便是國庫亦有所不及,更何況連番東征與兵變之後,國庫一貧如洗……不如將關隴各家之產業變賣八成,用以賑濟災難、救濟百姓,既然關隴起於關中,亦當造福關中,讓黎民百姓感念關隴之恩德,亦能洗脫兵變之罪孽,一舉兩得。”
宇文士及麵色一變,心裡咯噔一下。
如此鋒芒畢露、毫無轉圜的風格,與太子以往之性情大相徑庭,可見東宮對於關隴態度。
眼角餘光瞥了一下程咬金,見到這廝似乎對太子之言充耳不聞,捧起茶杯慢悠悠呷著茶水……
他一顆心登時沉下去。
來此之前,關隴的確做好了付出巨大代價的準備,譬如讓出中樞權力,譬如承諾一乾勳貴不再參預朝廷事務,譬如推出幾個具有一定身份的關隴子弟背負責任……
可卻絕對不包括將關隴門閥的家產雙手奉上在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