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蒙恬當真如史書之中所載一般力勸扶蘇不要誤信詔書,且給予全力支持,憑借他麾下幾十萬督工長城的大軍,扶蘇又怎會相信那封詔書,甘願飲鴆自儘
隻不過是沒有得到蒙恬之承諾,眼看無望回到鹹陽繼承皇位,天下之大已然再無容身之所,絕望之下憤然赴死罷了。
眼下李承乾得到李靖之承諾,這位“軍神”手中除去東宮六率之外再無軍隊,但其名聲卻是響徹海內、威震域外,象征意義不啻於數萬大軍。其麾下東宮六率儘皆忠於東宮,再加上房俊的右屯衛,兩支強軍足矣拱衛長安、肅清關中,除非李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揮軍強攻長安……
以李承乾對李勣的了解與認知,大抵是不會那麼做的。
一旦揮軍強攻長安,那便是“弑殺儲君”,乃大逆之罪,即便手中有遺詔存在,也免不了史書之上留下“以下淩上”之千古罵名——畢竟任何詔書都有偽造之可能,隻在這個可能性存在,李勣的汙名便很難洗清。
素來自持清正、珍惜羽毛的李勣,豈肯做出那等傻事
關隴門閥雖然此次兵變大敗虧輸,門閥勢力遭受前所未有之巨大打擊,但根植關中多年,與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即便在長孫無忌等一眾大佬退守終南山負隅頑抗、族中子弟儘皆被捕下獄的情況之下,依舊有隱藏的力量潛伏於暗處,將長安成裡裡外外各種消息、動向源源不斷的傳遞給長孫無忌。
所以當聽聞刑部侍郎崔餘慶於莊園之中被襲殺身亡,程咬金四處搜捕凶手,即便是素來城府深沉的長孫無忌也慌了……
“咳咳咳……那程咬金該不會當真發了瘋,不顧太子之意願,起兵前來討伐給山東世家一個交待吧”
今日難得一個好天氣,但宇文士及卻是心力交瘁、身體衰弱因而大病一場,聽到長安傳來的消息之後顧不得修養,拖著病體前來會見長孫無忌,商議對策。
長孫無忌愁眉不展,手裡下意識的婆娑著茶杯:“若是以程咬金的性格,自然是不會這麼乾的,雖然取悅了山東世家,卻也惡了太子,得不償失。可若這件事本就是山東世家所謀劃,不惜搭進去一個刑部侍郎……隻怕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咱們派人襲殺了崔餘慶,程咬金起兵討伐咱們名正言順,太子固然不滿卻也不得發作,可能性甚大。”
即便入唐以來山東世家屢屢遭受打擊,不得不遠離朝堂龜縮於各自本家默默發展勢力、教授子弟,但沒有人能夠比一手打壓山東世家十餘年的長孫無忌更了解山東世家的力量。
麵對如今千載難逢大舉進入朝堂的機會,山東世家自然野心勃勃,絕對不容許太子借助關隴之力對其予以限製,當下之局勢,擁有李勣這杆大旗的山東世家已經無人可擋,根本不怕激怒太子,所以驅使程咬金剿滅他們這些關隴殘餘實是理所當然……
宇文士及臉色極其難看,歎息道:“讓尉遲恭回來吧,否則咱們關隴門閥傾覆在即。”
一旦他們這些彙聚於此的關隴上層被程咬金一窩端了,那麼已經被太子抓捕下獄的關隴子弟便全無利用價值,下場要麼斬首示眾、要麼流放千裡,曾經輝煌一時的關隴門閥就算是徹徹底底的覆滅,永無複起之日……
故而將尉遲恭拖進來,亦要承擔極大的風險。
因為身在東征大軍之中,尉遲恭的立場有些特殊,兼且與李二陛下之關係非同一般,乃是最為親信的關隴將領,既然沒有參預此次兵變之中,很大可能不會受到太多牽累。
可一旦率軍趕來馳援,就算是一腳踩進這個漩渦,再想置身事外絕無可能……
長孫無忌沉思半晌,無奈道:“此舉風險極大,但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此時山下倒是有右屯衛虎視眈眈、堵住道路,可一旦程咬金率軍抵達,右屯衛會否極力阻擋,不許其破壞太子之謀略
誰也不敢肯定。
可尉遲恭若是趕來援救,等於同時激怒太子、李勣,日後豈有容身之所
宇文士及搖搖頭,嗓音沙啞:“趕緊修書讓尉遲恭前來馳援吧,此時生死關頭,猶豫不得。”
長孫無忌沒說話,點點頭,起身來到窗前書案處,研墨鋪紙,執筆寫就一封書信,吹乾墨跡收入信封,點燃蠟燭融化一塊火漆封在封口處,然後叫來自己的家將,吩咐道:“快馬加鞭,送往尉遲恭處,定要親手交給他,然後等著跟他一起回來。”
“喏。”
家將接過信封收入懷中,轉身出去,叫了幾個人策馬離去。
長孫無忌回到宇文士及麵前坐下,良久才歎息一聲:“此番兵諫之失利,不在吾之謀劃,而在於天意也。”
宇文士及默然不語。
任何事但凡歸咎於“天意”,都無異於推卸責任。此番兵諫之所以失敗,最主要便在於對東宮所屬軍隊之戰力估計不足,尤其是右屯衛半年時間先後大戰吐穀渾、突厥、大食人,之後數千裡馳援一路從西域殺回長安,仍能夠重創關隴軍隊,使得局勢一舉逆轉。
即便是整編不久、根本未曾被長孫無忌看在眼裡的東宮六率,亦能死戰不退,給予關隴軍隊極大之殺傷,兩度殺入太極宮卻依舊將其殲滅,錯失良機,終至右屯衛攻破金光門,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