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人聚集於灞水至春明門之間空曠寬闊的地域之內鴉雀無聲,未有微風輕撫細雨飄蕩,“玄甲鐵騎”沉穩雄壯的蹄聲好似戰鼓一般,聲聲踩踏在所有人心口,令人沉悶難言、悲怮難忍。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於“玄甲鐵騎”陣列之中護衛著緩緩行進的那一輛由六匹毛色純黑的戰馬拉拽的巨大馬車,寬大的車廂被厚厚的氈布蒙著,即便少許幾個氣孔也看不清內裡的情形,誰都知道那必然是陛下之棺槨。
這位雄才偉略的一代英主在夷滅高句麗之後如彗星一般隕落,今日終於回到帝都長安,即將與文德皇後合葬於九嵕山陵寢之內,一段注定在史書之上大放異彩的金戈鐵馬、波瀾壯闊之歲月,亦將落下帷幕。
猶如曆史之上那些一代雄主一般,李二陛下收到大唐子民極致之擁戴,所有人都希冀他能夠長命百歲,將大唐帶領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締造一個曠古未有至盛世。
無數兵將單膝跪在泥濘之中,已然忍不住心中悲怮,這些橫行天下威服四夷視死如生的驕兵悍將,在這一刻哽噎抽泣、淚如雨下。
風雲變色,天地同悲。
另一側,喊出“恭迎聖駕”之後成功占據名分大義的東宮上下,預計過李勣有可能迫於壓力而止息兵戈,卻未料到李勣這般果決乾脆,那風吹麥浪一般自李勣為忠心向四周輻射的一排一排單膝跪地的兵馬,使得東宮軍隊短暫失聲。
一場極有可能荼毒長安、禍亂關中,使得東宮麵臨傾覆大禍的戰爭,在李勣為首的東征大軍全體“恭迎聖駕”的呼聲之中消弭瓦解、煙消雲散,幾乎每一個人都欣喜欲狂。
然後,便見到“玄甲鐵騎”護衛那輛巨大的馬車自灞水橋頭緩緩駛來,穿行於跪地蟄伏的軍隊之間,分外醒目。
鐵騎整齊的踩踏大地,戰馬脖頸處的銅鈴“嘩啦啦”響成一片,細雨濛濛之中仿佛來自於冥界的使者,所至之處,嗚咽一片……
東宮上下都明白這意味著李勣已經允許太子“恭迎聖駕”,隻不過往昔那道偉岸的身影再也不在,迎回的將是隕落的遺體。
以太子為首,東宮一乾文臣武將在這一刻幾乎同時下馬,跪伏於泥水之中……
“玄甲鐵騎”護衛著巨大馬車自軍中之中穿行而過,抵達李勣麵前之時終於緩緩停止,一時間四野靜寂。
李勣單膝跪在泥濘之中,頭也不敢抬,隻是沉聲再喊一次:“臣,恭迎聖駕!”
這一次,無人想和。
王瘦石立身於“玄甲鐵騎”陣中,翻身下馬,身上衣袍先前跌落泥水加上雨水衝刷早已狼狽不堪,此刻萬眾矚目之下他卻渾然不顧,來到馬車前,踩著車夫的肩膀馬上馬車,扯去蒙著馬車的那塊巨大氈布……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緊盯著馬車,隨著氈布揭開,沒有意料之中的棺槨,而是裝飾華麗的巨大車廂。
每一個人都愣住。
自遼東返回長安,一路行走半年有餘,除去起先地處遼東又正逢嚴冬還好一些,後來春暖開化,屍體留存極為不易。當年秦始皇東巡之時暴卒於沙丘宮,屍身運返鹹陽之時未行至半便已腐壞,為掩人耳目不得不以鮑魚充斥其間掩蓋其味……如今有了硝石製冰之法,即便盛夏之時亦能製取大量冰塊,用之不竭,以冰塊填充棺槨內外,或可使得屍身腐壞程度大大降低。
即便如此,長達半年的時間也無法保持如初,若似眼下這般僅隻隨意將遺體放在馬車之內,隻怕早已腐爛乾淨,隻剩下一堆白骨……
悲戚的氣氛愈發濃鬱,堂堂一代英主、大唐帝王,死後居然顛簸萬裡至今未能入土為安,甚至臉一副完整的軀體都難以呈現於宗廟之內,何其悲慘
這是所有東征兵將的恥辱,每一個人都深深懷著愧疚之心。
王瘦石揭開氈布,退一步站在車轅處,躬著身子,再度喊出:“奴婢,恭迎聖駕!”
周圍兵將有些發愣,按理此刻應當儘快將陛下遺體運回城中,暫停於太廟之內,待到諸般國喪禮製準備停當,即可舉行國葬,最快速度將陛下入土為安……身為皇帝內侍,王瘦石這個時候又喊了一遍“恭迎聖駕”,非但毫無意義,甚至多此一舉。
這是為何
而後,就在所有人茫然不解的目光之中,一道偉岸又熟悉的身影,自車廂之內彎腰走出,兩腿微微分開,手撫著腰間玉帶叉腰站在車轅之上,身上明光鎧甲片鏗鏘,頭上翼善冠,劍眉飛揚眼神如電,顧盼之間凜然生威……
所有人如遭雷噬、瞠目結舌,這卓立於馬車之上傲視群倫之人,不是李二陛下又是誰
周圍兵將各個心神震蕩,差點以為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