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瘦石一顆心好似墜入冰窖一般,呼吸困難、渾身發冷,一股寒氣自心底升起……
十餘年隱於暗處,不見天日、嘔心瀝血,方才替陛下錘煉出這樣一支死士武裝,原本指望著極端情況之下用以針對關隴勳貴。如今被自己啟用欲對付房俊,孰料剛剛冒出頭便被一網打儘,連老窩都給端了……怎能布心疼得幾欲吐血
見到李二陛下詢問的目光看過來,王瘦石隻能硬著頭皮來到其身前,躬身低聲道:“奴婢無能,隱藏於城中的那些人手……全都被‘百騎司’或緝捕或追殺,已經不能成事。”
“不能成事”是比較隱晦的說法,換言之便是“全軍覆滅”……
說這話的時候,他既氣氛又心疼,更多則是惶恐不安,仔細想想,好像陛下交待自己的事情沒有幾件順順利利的辦妥。
李二陛下倒是並未動怒,遠眺著城門外愈發熙熙攘攘的人群,輕哼一聲,道:“自作聰明!房俊弱冠之年血氣方剛,你就以為他是個貪財好色胸無城府的紈絝子弟,能夠輕鬆掉入你的彀中猶不自知那廝心有錦繡、文武雙全,將來當可成為一代人傑!當你露出馬腳,那廝又與李君羨並肩協作,此事之結局便已注定,你鬥不過他們。受其你那些可笑的心思的吧,能得朕看重之人才,豈是你這個老奴能夠對付做多錯多,往後在朕身邊跟著吧,千萬彆被那廝給捉了去,到時候朕也就不得你。”
王瘦石心中冰涼,自己之所以在陛下麵前得寵,甚至可以不將李勣放在眼內,靠得不正是替陛下掌握著那支隱秘力量麼如今所有憑恃一掃而空,又與一個尋常閹奴有何區彆
隻可惜之前長安四門戒嚴之時,李勣便曾警告自己小心城內有所異動,自己卻並未在意,終至吞下苦果,悔之莫及……心中對於房俊至忿恨愈燃愈熾,恨不能食其血肉,將其挫骨揚灰!
窗簾半卷,細雨瀟瀟。
涼風帶著些微水氣自窗戶湧入,吹散茶杯上的水霧,茶香在營帳之內氤氳開來……
李泰拈起小巧的茶杯,放到嘴邊淺淺的呷了一口,品味一番茶湯的回甘,良久才搖頭晃腦的吐出一口氣,感慨道:“好茶呀!你說房二這廝腦子怎麼長的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但從來都輔以各種佐料、鑽研各種烹製方式,使之琳琅滿目、五花八門,卻從未有人懂得大道至簡的道理,隻是這麼幾片茶葉,用以最簡樸的方式衝泡,即可品味無上之甘洌,儘得返璞歸真之意……話說這廝單隻茶葉買賣便賺足了金山銀山,吾等兄弟雖天潢貴胄,整日裡卻還要為府中開銷用度殫精竭慮,有些時候甚至不得不乾一些上不得台麵的事兒,動輒被禦史彈劾,受到朝臣攻訐,想想真是有些憋屈啊。”
他這一番感慨,令對麵的李治有些無語,無奈道:“兄長此刻居然還有心思品鑒茶道這幾日營中戒備較往日提升了一倍不止,兵卒往來巡邏不息,頗有一些劍拔弩張的意味,弟弟心驚肉跳,恐怕有事即將發生啊!”
他一貫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孤身被軟禁在這右屯衛之中令他極度惶恐,雖然明知太子與房俊不至於對他狠下辣手,但命運被彆人攥在手中,自是夜難安枕、杯弓蛇影。
故此,他對周圍氣氛的感知格外敏銳。
李泰眯著眼睛品茶,不以為然道:“雉奴你還年輕,不知世事人心之複雜,若吾等尚在城中,的確要擔憂自身之安危,難說有人欲殺害吾等嫁禍於太子。但既然身在太子手中,反倒沒有這樣的危險,無論如何,太子都絕不容許咱們兄弟出現意外,否則他跳進黃河都洗不清‘殘害手足’之大罪,那是要遺臭萬年的。”
他們兩個是最有資格取代太子成為儲君之人,他們出現任何意外,獲益最大的便是太子,所以在此刻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太子穩穩當當即可登基繼位,豈能讓他們出現丁點意外,從而橫生波折
李治搖搖頭,猶自惶恐不安,他覺得兄長太過想當然了,小聲提醒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太子哥哥穩如泰山,即位就在眼前,大勢不可逆轉,就算弄死咱們兩個,又有誰能為之奈何你可彆忘了,父皇當年玄武門下也乾過這種事,後來不還是被天下人讚譽為一代明主、威望絕倫”
對於人間帝王來說,罵名算個屁呀父皇“殺兄弑弟”的事兒也乾過,人前人後從不避諱,朝野上下誰將這個當回事兒隻要皇帝做得稱職,權力保持平衡、世人安居樂業,誰管你曾經殺人放火
太子就算今日將他們殺了,然後對外宣稱“遭受奸人殘害”,誰能來給他們翻案
李泰愣了一下,笑道:“太子與父皇不同,父皇雄才偉略、殺伐決斷,乃絕世英主,為人行事自然不拘一格,太子卻隻是個守成之君,必然在乎自己名聲,況且太子仁厚,非到萬不得已,斷然不會動了那等念頭。”
人與人是不同的,性格不同、行事不同、成就亦不相同。
父皇英明神武,做事不擇手段是因為堅信事後能夠予以回圜、彌補,自然行事隨心所欲。太子卻是性格軟弱,處事瞻前顧後、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豈敢做出那等殘虐之舉
李治正欲爭辯,門外腳步聲響,一個內侍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趕緊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