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樣的人不染指絕對之權力,故而很難進入中樞核心,但因其掌握著軍隊,卻又能始終駐留在高層,權勢不墜、榮華依舊,的確是存身之道,唯有如此才能在局勢變幻的朝局當中永葆地位,長盛不衰。
看似簡單,但既要始終與中樞核心保持一定距離,卻又不至於離開太遠,這其中的尺寸可不是任誰都能掌握的……
李承乾微微頷首:“盧國公不愧為一代人傑。”
言罷,率先進入東宮。
此等情況,即便是明知眼下程咬金更加傾向於雉奴一方,但因為留有餘地,縱使他日東宮穩住儲位、雉奴敗落,也已然會給予程咬金一定程度的信任與體麵。
既沒有左右漂浮、反複橫跳,卻又處處留有人情,做人、做官之智慧都堪稱爐火純青……
……
麗正殿內,等候在此的太子詹事於誌寧、太子左庶子杜正倫、大儒孔穎達、陸德明等皆在,見到李承乾入內,齊齊起身。
李承乾見到這許多人在此,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諸位師傅……何苦來哉”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為何忽然在此聚齊,無外乎父皇驟然病重,而自己尚未被廢、新儲未曾得立,一旦有不忍言之事,且唯有遺詔留下,那麼自己依舊還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太子,可即刻登基……
說到底,這些人早已將自身之利益與東宮捆綁一處,誰又能麵對浮沉起落之時無動於衷呢
即便是他自己,在驟聞父皇病重暈厥之際,心中未必沒有那麼一絲奢望……
房俊也與這些大儒見禮,一齊入座,便見到於誌寧迫不及待問道:“陛下病情如何”
李承乾命人奉茶,道:“不過是一時有恙,經由禦醫診治業已醒來,並無大礙。”
於誌寧麵色複雜,良久,方才輕輕一歎……
洛陽於氏乃是關隴門閥一支,雖然此次並未在兵諫之中過多參預,但彼此利益糾纏、糾葛頗深,關隴門閥事後遭受重創被迫全麵退出朝堂,洛陽於氏又豈能置身事外
若東宮能夠穩住儲位,天賜良機之下登基為帝,那麼洛陽於氏尚有可能水漲船高,恢複先前榮光。可若是東宮注定被廢黜,洛陽於氏遭受雙重打擊,一蹶不振已是必然,甚至有可能從此泯然塵埃,淪為下等門閥,待到幾十年後徹底退出門閥行列,與賤民無異。
所以他聽聞陛下已經醒轉且無大礙,心底自然無比失望……
陸德明瞅了於誌寧一眼,對李承乾道:“殿下不必擔憂,陛下乃上天之子、得昊天之庇佑,自然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太子乃陛下之子,這個時候無論人前人後都應當憂心龍體安危,焉能因儲位之得失而心存不孝
於誌寧麵上一凝,神色難看。
好在這個時候內侍奉上香茗,緩解了尷尬氣氛……
房俊爵位雖高,但歲數最小,便揮手斥退內侍,親自於諸位大儒斟茶。
杜正倫接過茶杯,道了聲謝,而後呷了一口茶水,沉聲道:“雖然身為人臣對於陛下之龍體理應多有祈禱,但事實是陛下此番染病,對於儲位之歸屬必有極大之變數,殿下未必不會因此受益。”
有些事雖然人人都知應該如何去做,但涉及己身之利益,人非聖賢,又有誰能當真光風霽月、偉岸高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承乾精神一振,忙問道:“杜師傅此言何意”
杜正倫放下茶杯,緩緩道:“陛下易儲之緣由,先前不外乎認定殿下心慈麵軟、優柔寡斷,不具明君之相,如今則是關隴兵變之後東宮勢力大增,令陛下感受到巨大威脅,唯恐皇權不穩……無論哪一樣,都不是十惡不赦之罪。若陛下康健,易儲之事自然誰也不能阻擋,可如今陛下病重,必然考慮萬一,那麼繼任之儲君能否順理成章的繼位”
殿內幾人皆是聰明人,或許一時間未曾想到這一點,但經由杜正倫這麼一說,立即明白過來。
連陛下自己都感受到東宮實力大增,對皇權隱隱有所威脅,那麼隻憑借一紙詔書扶立新儲,當真就能壓製東宮上下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麼
若不能,則必將爆發一場巨大內戰,無論最終誰勝誰負,帝國根基遭受損壞乃是必然,這是陛下不能承受的。
想要避免東宮有可能暴起,唯一的辦法便是冊立新儲的同時賜死廢太子……但是縱觀陛下這些年對於子嗣之寵溺、愛護,未必能夠下這樣的狠心。
如此一來,易儲便有可能動搖帝國根基……
李二陛下還能一如既往的堅定易儲之心麼
未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