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陷入糾結,他原本是想讓李道宗與他一道在天明之後於“大殮”之上向太子朝拜,以此表達支持太子,維係正朔,有擁立之功確保皇族的利益,卻沒想到現在反倒是自己舉棋不定、左右為難。
營房內陷入沉寂,這兩位如今李唐皇室最具有權勢的人物相對而坐,默默品茗,各有思量,一言不發。
雨聲之中,位於城牆角樓的大鼓緩緩敲響,悠揚的鼓聲穿透風雨,雄渾沉厚。
李道宗放下茶杯,道:“五更天了,‘大殮’在即,兄長身負主持之責,不應耽擱,還請自去。”
李孝恭揉了揉連,最後試圖勸說:“當真不考慮你我身為皇族子弟,當為皇族考量,不能由著性子任意妄為,否則所造成的後果不是你我能夠承擔。晉王上位,根基不穩,朝野上下必定反對者眾,超綱混亂。而亂世需用重典,晉王想要坐穩皇位,便不得不狠下殺手,對皇位的所有威脅都將一一鏟除,皇族首當其衝……或許百年之後,你將成為皇族的罪人。”
與太子登基即位不同,晉王無論怎樣宣稱“遺詔”的真實性,都改不了他逆而篡取的事實。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心不服,當年李二陛下玄武門之變後又何嘗願意對兄弟及其家眷子嗣大開殺戒正因為名不正、言不順,為了剪除威脅坐穩皇位,不得不黑著臉狠著心殺一個血流成河。
若陛下活著的時候冊立晉王為儲,固然廢長立幼於理不合難免天下人詆毀不忿,但陛下的威望擺在那裡,反對的人終究有限,即便反對也會保持理性,不會不管不顧將這個天下牽扯進來。
可陛下暴卒,生前不曾廢儲,這就注定晉王上位之後要伴隨著腥風血雨。
誰對晉王的皇位威脅最大
自然是先帝一眾子嗣,首當其衝便是同為先帝嫡子的太子、魏王,繼而便是宗室諸郡王,他這個威望卓著的宗室郡王也難以置身事外,畢竟李元景謀逆之殷鑒未遠……
江南、山東門閥需要打壓削弱皇族來攫取更多的利益,晉王需要鏟除一切有可能威脅皇位的兄弟叔伯,可以想象到時候皇族將會麵臨何等嚴峻之局麵,隻要想想,李孝恭都覺得心臟一顫一顫……
偏偏李道宗這個死腦筋卻不肯讓步,非得抱著為先帝儘忠的想法不管天下洪水滔天。
有親兵從外入內,輕聲道:“啟稟大帥、郡王,武德殿鼓響數聲,‘大殮’即將進行。”
李孝恭看著李道宗:“你是否過去”
李道宗略作沉默,搖頭道:“還是不去了吧,吾忠於陛下,即便陛下殯天亦矢誌不移。”
既然忠於李二陛下,自當遵從李二陛下數度欲易儲之心意奉晉王為帝,但若是前往參加“大殮”,則需與百官一道參拜太子,若是不那麼做則要與太子當眾決裂,他並不願那樣做。
如此,還是不去為好。
至於不能參見陛下遺容最後一麵……忠誠在骨髓之中,緬懷在心念之間,又何必在乎形式呢
陛下在天有靈,必然欣慰。
李孝恭麵色凝重的拱拱手,轉身走出門外,步入漫天風雨之中,親兵趕緊撐起雨傘跟在身後為其遮擋雨水。
天色依舊黑暗,雨水不曾停歇,
雷鳴電閃、風雨交加,高大巍峨的玄武門矗立於龍首原上,好似獨角巨獸一般露出崢嶸殺氣,居高臨下的俯瞰這座氣度恢弘殿宇連綿卻屢遭戰亂的都城,隨時都能俯衝搏殺,將一切碾為齏粉。
承天門外,殺聲震天,無數曾經戍衛邊疆、開疆拓土的大唐虎賁捉對廝殺,橫刀將袍澤的身體割開、肢體斬斷,鮮血噴灑彙聚成流。
武德殿上,一代英主李二陛下的“大殮”即將開始,遺體放入棺槨之內,自此以後人世間再不能得見其真容,徒留煌煌盛世、千秋功業以待後人傳頌……
雷鳴九霄,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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