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國家”的概念與理解,在這個年代是一門非常高端的知識,一般人很難體會其中的含義,往往認為“國既是君”“君既是國”,混為一談,難分彼此。
“君臣父子”這便是人倫綱常,無論如何也不能以子謀父、以臣謀君,固然尚未出現“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但潛意識當中的觀念已經逐漸浮現。
簡而言之,君主便是國家的體現,無論什麼情況之下都不能悖逆作亂,否則便是違背普世價值觀……
所以房俊用刀子將“君與國”剖開,使其一分為二,區彆看待。
一群有著相同語言、文化、種族、曆史等等條件的人彙聚在一起所形成的社會群體,稱之為“國”,“國”的主體是“人民”,隻要人民代代相傳、血脈繁衍,文化源遠流長、不曾斷絕,那麼“國”便永遠存在。
至於君主,誰來當都一樣……
所以當君主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相違背的時候,必然要以國家利益為先。
房俊吃口菜,喝口酒,意簡言賅:“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
李道宗悶頭吃菜,大口喝酒,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幼年之時,便跟隨在先帝身邊,整日裡橫行長安桀驁不馴,待到年長,高祖皇帝晉陽起兵,我便追隨先帝戎馬征戰,一場一場的血戰趟過來,打下了這偌大的江山……在我心中,先帝便是天,餘者皆應匍匐於先帝腳下。”
理念衝突,這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分辨清楚,所以房俊對此避而不談,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論著長安勳貴的種種不堪傳聞,好像任何地位的男人私底下喝酒的時候都免不了拿旁人的齷蹉取笑……
房俊酒量如海,李道宗也不遑多讓,這一頓酒兩人喝得極為暢快,待到酒宴散去之時,已是彩霞滿天、落日餘暉映照。
告彆李道宗,房俊由重玄門進入太極宮,按著來時道路返回玄德門之外,將程務挺叫到營房之內,沉聲吩咐道:“探馬斥候全部放出去,晝夜不停的監視玄武門,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不得耽擱,若是因疏忽懈怠導致局勢崩壞,勿用本帥軍法處置,你自己自裁謝罪吧。”
“江夏郡王當真要反?”
程務挺瞪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李道宗乃是宗室之內僅次於李孝恭的名將,位高權重,與隴西李氏的聯係極深,如果李道宗起兵造反,幾乎就意味著整個隴西李氏也已經選擇晉王,放棄當今陛下。
而且玄武門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李道宗造反可以直接殺入太極宮,如果自己麾下這五千人抵擋不住,後果不堪設想。
房俊讓人泡了壺熱茶,喝了口茶水,澹然道:“眼下還不能確定,但肯定有這個風險,或許李道宗自己也在搖擺猶豫、舉棋不定,畢竟這是絞殺帝國正朔的行為,無論如何都會使其臭名昭著,為了他心中所謂的忠君報國二舍棄一生名節,這事兒值不值得可不好說。”
雖然與李道宗喝了一頓酒,但兩人默契的沒有就玄武門的安危說事兒,這種事也沒必要說,皇帝征調右屯衛進駐玄德門目的就是鉗製玄武門,顯而易見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說透了反而不好收場。
但彼此相互試探,卻都已經大致明白對方的底線。
房俊堅決擁護李承乾,並不在乎李承乾是否先帝屬意之儲君,隻要李承乾身負名分大義,那便是無可爭議的帝國接班人、新一代的帝國皇帝。
因為唯有這樣才會使得政局穩定,百業俱興、盛世降臨,億萬黎庶可以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
而李道宗則心心念念忠於先帝,以先帝之意誌為綱領,願意為了完成先帝的意誌而赴湯蹈火,什麼國家興衰、什麼百姓生死,都比不上先帝的一句話。
當然,李道宗並未表示李治退守潼關是否符合先帝之遺誌……
程務挺頷首道:“大帥放心,末將睡覺都睜著眼睛,一定將李道宗給盯死了。”
麾下人數雖然才五千,遠不如李道宗拱衛玄武門的一萬精銳禁軍,甚至還有可能加上玄武門外的左屯衛,但論起戰鬥力卻絲毫不弱,隻要不是被李道宗奇襲殺入太極宮,必然能夠將其死死擋在玄武門內。
玄武門外,右屯衛營地。
金燦燦的落日終於隱沒在群山之下,當天邊最後一道餘暉散儘,夜色籠罩四野,便是距離極近的高大巍峨的玄武門城樓也隱入蒼茫,漸漸的隻剩下一個輪廓。
中軍帳內,柴哲威一身戎裝、居中而坐,其弟柴令武亦是全副甲胃、下首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