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尋常兵卒裝束的蘇加走進營帳的時候,正見到梁建方拎著酒壇子一口一口的喝酒,神情有些恍忽,整個營帳充斥著濃烈的酒味……
蘇加忍不住挑了下眉梢,雖然梁建方此前損失慘重,但以他對程咬金的了解必然在其後對梁建方予以補償。而對於梁建方來說,損失已經造成,補償也已到位,又何必借酒消愁呢?
還是用清洗傷口的蒸餾烈酒,這是怕自己醉不死啊……
“見過梁將軍。”
發現自己進入營帳並未引起梁建方主意,摸不清梁建方到底是喝醉了還是故意晾著自己,蘇加隻好率先開口。
“唔,蘇將軍啊,快快請坐……嗝……”
梁建方打了個酒嗝,放下酒壇子,招呼蘇加入座,又衝著外頭喊了一嗓子:“泡壺茶!”
蘇加入座,看著梁建方的模樣,有些摸不清對方的心思,試探著問道:“將軍何以如此狂飲?”
梁建方摸了下嘴巴,跟狂飲絕對不沾邊,總共一壇子酒隻喝了小半壇子,但這烈酒度數太高,使得他此刻麵紅耳熱,雖然照不見鏡子,但也知道必然一副飲酒澆愁的模樣……
便順水推舟道:“這一戰跟著我的老兄弟死了幾十個,餘者也都是軍中精銳,若戰死在邊疆抵禦外族的戰爭之中也就罷了,馬革裹屍、視死如歸嘛,可現在死在自己人手裡,殊為不值。”
親兵送來茶水,梁建方揮手斥退,親自執壺給蘇加飲茶,問道:“聽聞貴軍也損失慘重,足下不在軍中輔左鄂國公處置軍務、整編軍隊,何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到我這軍中?萬一消息傳出去,對你對我可都不是什麼好事。”
意思很明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看你煩得很,沒什麼好談的。
蘇加笑了笑,澹然道:“在下此次乃是奉大帥之命而來,有幾句話想告知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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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李治一身銀色甲胃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宛若戰神降世,此刻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絕無一絲雜毛的駿馬背上路過新豐城外,扭頭看著身側十餘萬大軍組成的前不見首、後不見尾綿延不絕鋪天蓋地的軍陣向著長安城挺近,胸中自然湧起萬丈豪情。
怪不得古往今來為了億萬黎庶生殺予奪的至尊之位,可以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什麼道德、仁義、禮法都可統統拋在一邊,這種令之所至、縱然赴湯蹈火亦要景從之感覺,的確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直至今時今日,《史記》上項羽那句“彼可取而代之”才讓李治真正明白其中的意味……
劍鋒所指,十萬大軍一往無前,這是何等的王霸之氣?
尤其是昨日尉遲恭遣人送來戰報,右候衛已經強渡霸水突破朝廷的第一道防線,即將整頓軍隊向著長安城突擊,更是讓李治心情亢奮、喜出望外。
他堅信隻要自己能夠抵達長安城下,將會有無數被李承乾壓製不敢吭聲卻始終忠於父皇的人站出來,公然支持他這個父皇最為器重的皇子。
到那個時候,甚至無需猛攻長安城,由李承乾等一黨所營造的中樞權力將會轟然崩塌,至尊之為唾手可得。
路過此前尉遲恭擊潰屈突詮、柴哲威的戰場,雖然已經清理一遍,但遍地兵刃軍械的殘骸依舊展露著當時戰況之激烈。
李治坐在馬背上,手裡的馬鞭指著路邊一輛破損嚴重已被廢棄的戰車,傲然道:“此前關隴兵變,東宮六率浴血奮戰勇悍無畏,曾被先帝譽為‘當時第一等強軍’,如今卻也在本王兵鋒所至之時丟盔棄甲、大敗虧輸,可見天命所歸,非人力所能綢繆也。”
在他身邊,旌旗如林遮天蔽日,雄兵十萬綿延無儘。
這一刻,陽光照耀在李治的甲胃上似乎散發著萬道金光,英俊的臉上傲氣凜然,仿佛君臨天下、躊躇滿誌。
一旁的馬車之中,蕭瑀忍著疲憊,露出笑臉,頷首道:“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屬意殿下登上大位,的確非人力能夠抗拒,此番殿下兵鋒所指,偽帝必然氣數將儘,其鷹犬爪牙更是望風披靡。”
李治勉力壓製著想要仰天大笑的衝動,不想予人輕浮之觀感,隻不過抽搐的嘴角還是表露了他心內的狂喜……
一匹快馬由西至東逆行而來,因其背上插著的“晉”字王旗,沿途兵卒、禁衛莫敢阻攔,很快疾馳至李治麵前,馬上騎兵勒停戰馬,翻身下馬後於路邊單膝跪地,雙手將一封戰報高舉過頭,大聲道:“鄂國公戰報,請殿下親啟!”
蕭瑀在車廂裡敲了敲車廂壁,車夫便將馬車停下,下車挑開車簾,攙扶著蕭瑀走下馬車。
在他身後,崔信、褚遂良的馬車也都停下,但兩人並未下車,隻是挑起簾子望著李治在馬背之上接過那封戰報。
然後,晉王殿下英俊儒雅的麵容仿佛在頃刻之間扭曲,一股蓬勃的怒氣似要噴薄而出,所幸到底是政治天賦滿格的人物,轉瞬之間麵容神情恢複如初。
左右眾人心往下沉。
誰都知道前兩日尉遲恭已經強渡霸水,昨夜更集結大軍突襲霸水防線,打算將兵鋒直接推到長安城下,給晉王大軍鑿穿一條直通長安的通道,掃清一些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