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為了安頓流民而設置的農莊,如今早已成為整個驪山最為繁華的地域,當年的流民在此落戶安居、繁衍生息,加之不斷有房家的家仆以及軍中殘廢孤寡搬遷至此,人口已經達到五千餘人,幾乎等同於一個偏遠低於下縣之規模。
論及繁榮程度,玉米的種植、溫室大棚及其技術的普及、紡織作坊的增多使得驪山農莊極其富裕,幾乎可以擬一個京畿地區的上縣。
主街是房家彆苑門前的那條街,地上不是水泥而是整潔的青石板,兩側房舍林立、各式各樣的幌子懸掛在門前,早餐鋪子、菜館子、酒肆、雜貨鋪、成衣店,甚至騾馬市、鐵匠爐等等一應俱全。
這種滿是香火氣息的城鎮是房俊最喜歡的,由無到有的一手創建整個驪山農莊更是他極其自豪之事,尤其是大街上、農莊裡隨處可見刷在牆壁上“識字光榮、文盲可恥”“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一人識字、全家光榮”等等標語,更是讓房俊充滿一種“惡趣味”的成就感。
不僅是主街的青石板上整潔光滑,即便是店鋪後麵的村落裡,依舊道路平整乾淨、房舍鱗次櫛比,紅磚黑瓦的房子一排一排錯落有致,農家的院子大多侍養著雞鴨鵝狗等等家禽家畜,背著手走在村子裡的下路上,時不時檢查一下排水溝是否堵塞,從柴禾垛裡摸出一枚雞蛋,看著家家戶戶的煙囪裡炊煙嫋嫋,隻覺得心情一片祥和。
直到看見一位身穿百衲衣、手持銅缽的老和尚出現在村口,並且不斷有農戶從自家房子裡出來或是施舍錢幣、或是拿來清水食物以供老和尚享用的時候,房俊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儘。
“越國公心懷憐憫,將無數流民安置於此實在功德無量,如此萬家生佛之人物本該懷有一顆佛心,卻為何見到老衲這個出家人卻心神不暢、甚至眼露厭惡之目光?”
老和尚麵容古樸而深沉,黝黑的肌膚上皺紋密布,每一道皺紋似乎都擠出一分艱苦卓越的堅毅沉穩,尤其是一雙眼眸黑白分明、精光湛然,絕不似一個老年僧人的精神狀態。
村民們對房俊自然無比熟悉,聽聞老和尚的話語便都詫異的站在兩旁,不知二郎為何對這個慈眉善目明顯修為精深的老僧這般不喜。
房俊的目光從老和尚的光頭、臉上的皺紋、身上的百衲衣一直到腳上的草鞋,搖搖頭:“似你這等裝模作樣之輩,早已偏離佛門子弟的初衷,更稱不上出家人,憑甚能夠得到我的尊敬?沒有讓人將你亂棍打出莊子已經算是給玄奘大師幾分顏麵。”
老和尚目光炯炯,倒也不惱,甚至饒有興致問道:“老衲如何算不得出家人?請賜教。”
“百衲衣乃是用簡陋之布頭縫製而成,體現艱苦卓絕、不享奢華、崇尚節儉之本意,而你身上這件百衲衣卻是將整塊布匹鉸碎之後重新縫製,所以我說你裝模作樣。你腳上雖然是不值錢的草鞋,但嶄新嚴整,腳趾乾淨,與僧人步履天下、傳播佛法的心誌背離,顯然是個平素耽於享樂、生活富足之人,算的什麼出家人呢?”
聽聞房俊如此說法,村民們齊齊打量老和尚,發現的確如此,頓時群情洶洶。
“二郎說的有道理,這老和尚不像好人呐!”
“一個有錢的和尚居然還要我的布施,你也好意思?”
“我剛才見你可憐所以施舍了十個銅錢,既然你比我還有錢,那還給我吧。”
有幾個人義憤填膺,他們願意施舍給傳經布道的出家人,卻一文錢也不願意送給一個裝模作樣甚至比他們還有錢的僧人,遂衝上前去將剛剛施舍給老和尚的銅錢從銅缽之中拿回去……
老和尚並不氣惱,隻是笑吟吟的看著,待到村民們安靜下來,這才對房俊和顏悅色道:“越國公所言甚是,老衲受教了。不過並非老衲招搖撞騙,僧人與僧人也是不同的,有的僧人遍遊四方普及信眾,有的僧人駐守寺廟承受香火,有的僧人破譯佛經傳播佛法……老衲便是後一種。這身百衲衣的確如越國公所言那般乃是整塊布匹裁剪而成,卻並非是想裝模作樣。老衲於大慈恩寺之內輔佐玄奘大師破譯自天竺求取之佛經,衣食無缺、生活優渥,可總不能穿著簇新的衣裳出門吧?將整布鉸碎重新縫製雖然看起來裝模作樣,可到底也比穿著整整齊齊的新衣好一些。”
房俊挑了挑眉,這老和尚顯然認識自己,那麼他出現在這裡很有可能是為了自己而來,而不是什麼化緣、布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