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宇文節,劉洎垂涎已久。
在房俊異軍突起之前,宇文節絕對是年青一輩當中的佼佼者,憑借其本身之能力、家族之扶持,一度升任尚書左丞之高位,儼然中樞重臣。即便因長孫無忌叛亂而遭受牽連,重新擔任長安縣令之後亦能在極短時間之內展現才能,將縣衙之內諸般積弊清理一空,使得吏治清明、百姓交相讚譽。
中書省需要這樣的人才。
這兩年屢屢遭受軍方壓製,劉洎痛定思痛,發現文官之所以不敵軍方,原因便在於雙方本身素質之差異。
不知從何時起,開國之時那些文武兼備、勤勉任事的官員逐漸凋零,取而代之的則是大批世家子弟,這些紈絝膏粱充斥朝堂,依仗背景恣意妄為、相互勾結貪腐不法,一片烏煙瘴氣。
時至今日,朝堂之上諸多誇誇其談、言必稱利之輩,這些人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極其擅長,但對於政務要麼置之不理、要麼力有未逮,居然極其缺乏精通庶務之官員。
反觀軍方,立國以來戰爭一日未停,起初防備突厥之寇邊犯境,帝國上下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數十萬大軍、幾十位名將,上下皆精銳。等到覆滅突厥、吐穀渾、薛延陀等等外患,馬上又攻略西域、鞭指大食,再加上水師崛起、縱橫大洋,大唐兵卒橫行域外、戰無不勝。
數之不儘的戰鬥,時刻緊繃的心弦,使得大唐軍隊始終保持積極向上,就好似一塊頑鐵經受著一次又一次浴火錘煉,剔除雜質、緊密團結,終至成為一柄鋒銳無匹、所向無敵之利刃。
文武之對比有若天壤之彆,此消而彼漲,長此以往不僅是文官無法與軍方抗衡之問題,而是文官人浮於事、爭權奪利,必將使得帝國吏治混亂、貪腐盛行,徹底動搖社稷根本。
科舉考試取代以往所有選官模式,對於世家門閥來說不啻於一場滅頂之災,以往隻需舉薦便可使得家族子弟出仕,現在卻要經受考試,優勝劣汰,一切都要擺在明麵上憑借成績說話,著實難以承受。
但自貞觀末年起,直至陛下登基,短短數年時間世家門閥遭遇了難以承受之打擊,連續多次兵變使得門閥豢養之家兵死士幾乎損失殆儘,丈量田畝又將數百年積累之土地大幅減少,足以支撐子孫後代鐘鳴鼎食、享樂無儘的產業幾乎腰斬,獲益巨大的海貿又被朝廷緊緊掐住脖子……
世家門閥由誕生之日起,從未有過這般虛弱。
故而,明知科舉考試將會掘斷數百年來延續傳承之特權,卻無人敢於公然反抗中樞,隻能隱忍潛伏、尋覓時機。
……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之稱,古已有之,昔日北地沉淪、衣冠南渡,華夏之正朔遷徙至此,南朝定都於健康,隋唐設州於江寧,石城龍盤、鐘山虎踞,堪為漢家文化之心臟。
世家門閥南渡至此,落地生根,數百年間逐漸輻射整個江南,使之與北地皇權分庭抗禮、難以融合,隋唐以來,自然遭受中樞政權之打壓、貶抑,政治地位一落千丈。
然則即便如此,憑借地理優勢、文化強盛,金陵依舊是江南之核心,天下少數可以比肩長安之名城。
城闕威嚴,健康宮籠罩在蒙蒙春雨之中。
此時之金陵不過是潤州下轄之一縣,但因為其文化重地、經濟重鎮之屬性,一州之鄉試仍放置於此。
健康宮乃六朝皇宮,又稱“台城”,建築宏大、房舍眾多,科舉考試之考場便在此處。
雨水淅瀝,一隊隊兵卒控製城門、沿街巡邏,整座城池氣氛凝重、戒備森嚴。
朱明門內,是六朝中書省之官廨,風吹雨打幾百年,窗欞老舊、房簷斑駁,但屋內裝飾卻很是乾淨。
蕭瑀跪坐在房舍之內,麵前一張茶幾、一壺清茶,敞開的窗戶可見竹葉碧翠,朱明門的門闕隱約於煙雨蒙蒙之中,房前台階的縫隙裡長滿青苔,房簷下一棵玉蘭在春風斜雨之中舒展枝條、花苞初綻。
微雨淅瀝,春意正濃。
蕭瑀親手執壺,在茶杯之中斟滿茶水,笑著對隔著茶幾對坐的中年漢子示意道“今春雨前之好茶,昨日才經由水道送抵府中,高將軍好口福。”
中年漢子正是高侃,聞言微微欠身,雙手接過茶杯,謙遜道“豈敢當宋國公親手奉茶?末將惶恐。”
蕭瑀一身靛藍色衣袍,須眉皆白、精神矍鑠,捋須微笑道“老夫今日不過田間一老叟而已,將軍卻是正值盛年、兵權在握,何必這般妄自菲薄?”
高侃一身布衣、腰佩橫刀,方正麵容之上神色淡然,整襟危坐頗有幾分淵渟嶽峙之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