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之初,中樞對於山東、河南、江南之世家門閥頗多優容,以“五姓七望”為代表的世家門閥甚至公然蔑視皇族,以“不與皇族通婚”之手段將皇家威嚴死死壓製的同時,使得自家之聲望播於海內。
但是貞觀末年至今,數次兵變、叛亂,世家門閥皆在中樞強大的武力麵前大敗虧輸,根基損耗、實力大減。
右威衛數萬大軍駐兵石頭城、枕戈待旦,水師艦船遊弋於長江之上,以長江為界威懾江南,若是奮然一擊,江南士族無力抵禦,所以即便各家暗地裡意欲破壞科舉考試、維係各家之政治實力,繼續“江南是江南人之江南”的政治格局,隻能以此等方式向朝廷施壓,卻不敢公然反抗。
現在高侃渾身殺氣,似乎揮手之間如狼似虎的右威衛官軍便將大開殺戒,誰人不是膽戰心驚?
看著眼前一眾做出氣勢昂揚模樣、實則惴惴不安的考生,高侃目光睥睨,大喝一聲“監察禦史何在?”
孫處約自考場那邊維持秩序,好容易將躁動的考生安撫住,便聽到高侃的呼聲,趕緊小跑著來到近前。
作為禦史台新近崛起的“明星禦史”,自然要肩負重任,於是便被劉祥道安排到了江南科舉重地金陵,隻要能夠順利監察此次科舉考試,必然在禦史台內更進一步。
可金陵乃江南儒學之重地,又是江南士族盤踞數百年之地盤,素來遊離於中樞之外,中樞所頒布之政策在江南之地舉步維艱,想要順風順水、一路平暢,幾乎不可能。
果不其然,越是怕出事、就越會出事。
且一出事便是此等直接罷考、甚至攻訐科舉考題之大事……
“下官在此,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孫處約擦了一把額頭汗水,氣喘籲籲。
高侃道“汝乃監察禦史,負責風紀糾察、考場紀律,未知此等情形,該當如何處置?”
孫處約喘勻了氣,道“下官來金陵之時,中樞便預計會有人無視帝國律法、國家政策,故而陛下與中樞宰相製定了處置方式。”
看著孫處約從懷中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卷軸,分明就是詔令……
即便是方才壯誌激昂、堅忍不屈的考生們,也難免緊張起來。
他們之所以敢這般鬨事,一則有江南士族在背後支持,再則也是賭一賭高侃不敢無視江南之穩定而狠下殺手,導致整個江南陷入動蕩、局勢混亂。
縱然高侃膽大包天將所有考生抓捕,可金陵距離長安千裡之遙,由高侃上報中樞、再由中樞做出裁決,期間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足夠江南士族從中運作,將事態平息下來。
可若是孫處約身負詔令,則可馬上對鬨事考生予以決斷。
詔令頒布,舉國奉行,再無轉圜之餘地。
孫處約先將詔令高舉,環視一周,所有人躬身聽敕。
而後,才將詔令展開,朗聲誦讀“門下朕自禦極以來,夙興夜寐、朝乾夕惕,力求四海歸一、皇極一統,凡我帝國子民,皆沐浴皇恩……科舉考試乃帝國掄才大典,尊嚴恭謹、不可褻瀆,如若有擾亂考場秩序、企圖破壞科舉者,主犯從嚴處置,其三代以上直係親屬除名勒停、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其所著書,令監司覺察,三代以下,不得參加科考。其餘從犯,一律取消科舉考試三年,三年內若無惡跡,可恢複資格……”
一眾考生先是一臉懵然,詔令之中諸多處罰可謂聞所未聞,等到反應過來,驟然色變。
誦讀詔令,孫處約冷汗直流,此等處罰實在是太狠了,毫不顧忌士人集團之利益。
類似“除名勒停”“追毀出身以來文字”等等都是前所未有之懲罰,所針對的便是文官。在以往,文官若有犯錯,隻要不是謀逆等大罪,往往罰酒三杯、自請致仕,便不了了之。歸鄉養望,等待政局變幻,一旦局勢有利,便可重新複出。
“刑不上大夫”或可衍生多種解釋,但官員、士人集團享受特權乃不爭之事實。
可現在,種種特權一去不複返,尤其是最終“三代直係親屬追毀出身以來文字”,等於銷毀其所有官身、升遷記錄、任職考評,直接開除出士人階級,再不能享受諸如出仕、減免稅賦等等特權。
且三代以下不準參加科考,更足以使得一個興盛之家族頃刻之間墜落懸崖,再無複起之望。
孫處約卷上詔令,問道“諸位是否要求驗看詔令之真偽?”
以陸彥遠為首的考生震驚失色、不可置信,想過會有嚴懲,卻從未想過會有此等直接斷絕一個家族科舉考試之嚴懲!
他們固然鬨事,抵製考題,但誰都清楚科舉考試已經不可逆轉,勢必成為為國選才之唯一途徑,現在“追毀三代”“取消三代”,等於一個家族的科舉之路徹底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