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房俊之言,李承乾、劉洎、許敬宗都深感震撼,固然朝野公認科舉考試乃開天辟地之舉措,一舉扭轉以往數百年之出仕途徑、選官方式,卻也從未想過居然還有可能徹底改變整個官僚階層之結構。
以後的官員,既重德、更重才、德才兼備?
這既勝過曹操的“唯才是舉”、曹丕的“九品中正製”,也勝過儒學一家獨大的科舉考試,如此嚴苛之考試製度下選拔出來的官員,恐怕將會是古往今來素質最高的官員。
以大唐當下之繁榮昌盛,用此等官員治理,將會出現何等盛世?
怕是要重現“華胥之國”……
當然,誰都知道這一步需要極其漫長的過程,曆經無數鬥爭、妥協,最終能否達到仍在未知。
不過隻要有了這樣一個宏偉之目標,朝野上下都願意竭儘全力去追逐、完成。
畢竟,現如今的儒學尚未被徹底閹割,孔孟之學尚存幾分開拓進取之血性……
河道蜿蜒迂回之處,衝刷出一塊平緩沙地,以木樁為地基搭建起一座草堂,看似簡陋,細雨微微之中與清澈河水、前後青山相映成趣,再加上十餘座暖棚,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悠然愜意。
草堂內,幾人圍著一個火鍋席地而坐,一盤盤切成薄片的羊肉傾倒入滾沸湯水之中,又有鮮嫩翠綠的韭菜、菘菜、粉條等食物,芝麻醬攪拌著滾油炸過的辣椒醬,筷子夾著食物滾蘸一番送入口中,君臣幾人吃得大汗淋漓、連呼過癮。
裝著黃酒的陶罐吊在冰涼的河水裡,有隨行而來的內侍不斷將涼爽的黃酒斟入大碗送到桌上,酒到杯乾。
待到酒足飯飽,飯桌撤去,內侍又點燃小爐子燒水沏茶,君臣幾人盤膝而坐,涼風習習、細雨微微。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解解口中油膩,滿足歎道“忙碌之中,若時常能這般放開禁忌飽腹一頓,倒也不失為人間樂事啊。”
他自身之精力遠不如太宗皇帝,偏心中還要時常想著超越太宗皇帝,故而將所有政務壓在身上,殫精竭慮、耗費心神,不僅身體被拖垮,精神更是遭受極大壓抑。
今日出宮,放下政務、不顧禁忌的暢快一回,心情極其舒爽。
許敬宗道“帝國強盛,幅員遼闊,每日裡的政務堆積如山,陛下埋首案牘、操心庶務,對龍體極為不利。也可適當放鬆一二,如此勞逸結合,更是適宜。”
劉洎蹙眉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舉世矚目,若懈怠政務、耽於享樂,豈非遭天下之攻訐?許尚書之言有讒言媚上、蠱惑君王之嫌疑!再者,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若陛下因政務繁忙而時不時躲避,怕是朝廷官員皆有此心,到時候政務遲滯、吏治渙散,皆許尚書之佞言也!”
時至今日,他越來越感受到許敬宗的威脅。
此人乃太宗皇帝潛邸舊臣,資曆極深、朝堂之中少有人及,又有房俊作為靠山,坐鎮六部第一的禮部尚書,兼且如今又有了丈量田畝之功勳,名望一路飆升,直逼宰相。
若是再讓他得到陛下歡心,怕是用不了幾年便可將他這個中書令取而代之……
許敬宗氣得不輕,反唇相譏道“陛下固然勤政,可也是肉體凡胎,常年累月案牘勞形勢必損傷龍體,得閒的時候歇一歇有可不可?難道非得因政務繁瑣而精疲力竭才是好皇帝?隻要陛下能勞逸結合,我寧願被天下人罵為佞臣!反倒是你這等所謂的直臣,隻顧自己的名聲卻全不在意陛下龍體是否安康,虛偽至極!”
他自然清楚劉洎為何這般針對於他,不就是怕他將其拱下宰相之位嗎?
他就是這麼想的!
“行了行了!”
李承乾被兩人吵得腦仁疼,沒好氣道“朕不過是心情甚佳故而感慨一句而已,汝二人何必爭執?挺好的心情被你倆破壞,簡直不知所謂!”
劉洎、許敬宗連忙稱罪。
房俊在一旁笑眯眯喝茶,很顯然,陛下對許敬宗多有維護。
這也難怪,皇帝大多是喜歡奸臣的,並非他們識不得奸臣的真麵目,而是奸臣道理底線更低、行事更加恣意,更懂得“投其所好”。人非聖賢,即便是一些明君也不過是凡夫俗子而已,對於一個說話又好聽、辦事又稱心的臣子,豈能不喜歡?
當然,真正的明君懂得權衡取舍,明白什麼時候籠絡奸臣取悅自己、什麼時候重用忠臣整肅朝綱。
而有些所謂的明君很容易玩脫……
山中夜色來得更早,雖然穀地之中無風,但細雨蒙蒙氣溫很低,房俊讓人尋來一些枯木在草堂外點燃篝火,君臣圍著篝火而坐,促膝長談。
氣溫一日高過一日,關中平原的春耕轟轟烈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