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對於財富極度貶斥,將君子與小人徹底對立,言義者為君子,言利者為小人,對於財富極度蔑視,事實上絕大多數言義之君子,皆家財萬貫、豐衣足食……
孟子更為極端,甚至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對於錢帛甚為貶斥,認為有“仁義”便可穿好衣、吃好飯。
當所有人都在貶低財富、提倡仁義道德,那些窮人便可以安分守己的繼續窮下去,哪怕付出了無數的辛勤勞作,卻也吃不飽一頓飯,而富人則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財富,讀書立說、繼續那一套“窮得認命”的歪理邪說……
而這一切之根源,在於古代對於財富之認知。
古人對於“財富”之概念,認為天下財富恒定,有人多取一分、則有人必然少取一分。
《道德經》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其義乃國家當讓利於民,不可與民爭利。
在生產力低下、財富流通幾近於無的年代,有此認知可以理解。
但是當國家庫府充盈、民間財富橫流的大唐,依舊操持著儒家用以治世的那一套,不是蠢、就是壞。
許敬宗素來自詡“言利之小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何看得上儒家口是心非的那一套?
追求道德仁義沒有錯,但誆騙天下人仁義比利益更重要,那就不對了……
孔穎達看了許敬宗一眼,道“君子恥於言利,非是君子不知利之好處,而是要以此引領社會風氣,如若君子言必稱利,則天下人趨之若鶩,仁義道德何存?”
他口中之“君子”,非單指道德君子,而是與孔子口中之“君子”一樣,是指廟堂之上的統治階級。“小人”也非是“道德低下之人”,而是接受統治的尋常百姓。
身在廟堂之上者,要引領風氣,使天下人知曉“義重於利”的道理,如果統治階級宣揚利益為重,則勢必再無人言仁義道德,一個隻重利、不言義之社會,自然人心混亂、秩序動蕩。
許敬宗雖從不自認儒家子弟,但儒學造詣卻不低,可卻不敢與孔穎達辯論,對方無論學術、地位、威望都遠超於他,如何辯得贏?
“我非在意義利之辨,隻在乎以往那些錯誤的財富理論,要以事實告知天下人,財富是創造出來,當舉國上下辛苦勞作,農業、商業等等任何方式都會創造財富,財富或會增多、或會減少,絕非恒定不變!”
現在很多官員已經逐漸意識到,當財富作為銅錢埋藏在地窖裡,這些財富等於零,毫無意義,而當財富流通起來則會出現變量,甚至會在原有的基礎上實現增值,簡而言之,當財富流通加劇,會越來越多。
所以很多人開始諫言,國家的府庫、皇家的內帑都不要囤積大量錢帛,而是要將其儘快花出去,無論通過何等方式,隻要財富流通加劇,整個帝國都會因此受益。
這就是當下朝野上下之主流矛盾,非是“義利之辨”,而是“財富恒定不變”與“財富流通增值”兩個觀點之間的對立。
或曰保守,或曰激進。
是兩種思想之對撞。
孔穎達搖搖頭,道“如你所言,將天下財賦之狀況調查整理、細究財富之真相或可行之,但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必公之於眾,有些事情即便是對的,卻也不宜大肆宣揚。”
許敬宗對此倒是表示讚同“國家製定政策需要究極根本,但對外宣傳卻不必如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嘛,讓天下百姓知道怎麼做就好,不必讓他們知道為何那樣做。”
孔穎達瞅他一眼,懶得多說。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即便在儒家內部也有多種解釋,許敬宗在此所言自然是最不好的那種解釋,借以嘲諷儒家“愚民”的那一套。
他之所以不爭辯,是因為這話除非孔子複生給出一個確定之答案,否則任誰也拿不出確鑿證據解釋其義,更無法反駁旁人之解釋……
房俊笑道“這就是行文之時不夠嚴謹造成的誤會,假如當年《論語》之編撰者在其中加入標點符號、使其能夠準確斷句,何以有數百年來之爭端?推行標點符號,時不我待啊!”
古文典籍當中沒有標點符號,使得諸多語句難以斷句、歧義增多,是古人當真發明不出標點符號嗎?
非也。
事實上,先秦之時便有“點號”“線號”等等標點符號,那時候的標點符號沒有規範,形體不規則,任意性極大,大多時候隻要作者自己知曉其義即可……但在此基礎之上想要統一標點符號其實並不難。
之所以一直未能有規範之標點符號出現,更多是因為文化人將書籍抬高至極高之地位,使得普通人即便得到一本書籍,因為無法斷句也難明其義,除非有家族之傳承才能看得懂書冊典籍,講究“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來標榜讀書人的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