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燒起來,有股清香。也許這跟它內部儲存的事物有關。尤利爾將火把塞進對手的襯衣裡,教他尖叫著滾倒在地。
空氣中彌漫起烤肉味。學徒不得不屏住呼吸,轉過頭去。這時,敵人的毛發已全燒起來,紅光在石壁上跳躍,妖異而猙獰。最後,屍體帶著胸膛的致命傷翻下樓梯。
它選擇的落點不是空地。萊蒙斯朝側邁步,躲開墜落的重物。
“你看著點兒!”聖騎士長厭惡地一揮手,熄滅了屍體上的火焰。
“又有人來了。”門外,“黑熊”巴拉布高聲提醒。
“巫師還是惡魔?”
“太遠了,我看不清。”此人還隻是轉職,魔力對體質的增幅有限。
尤利爾爬上瞭望台。黑城偵測站的遠望儀早已損壞多年,銅殼也徹底鏽死。他吹了口氣,水霧凝結成鏡片,嚴絲合縫,卡進凹槽。
冰晶倒映出敵人的混搭盔甲,以及散亂無序的隊形。“當地雇傭兵。”他作出判斷,“是學派的探子。”
萊蒙斯臉一沉。“結社會不會在襲擊商隊?”
“隻要他們找得到人的話。”尤利爾回答,“蒂卡波把貨物藏了起來,還打發妮慕去找佩欣絲。”
“如果佩欣絲沒能與霜巨人彙合,儀式要怎麼辦?”
“沒辦法!寂靜學派的增援到了,我隻能先處理他們。”
萊蒙斯哼了一聲。“處理?你被他們追得落荒而逃。”
“這還多虧你了,閣下。否則我一早就出城去,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仔細想想,尤利爾,所有麻煩都是你帶來的,對不對?”
巴拉布忍不住了。他擊退一名矮個傭兵,把頭探進門。“兩位。”他一邊拔下卡在盔甲縫隙裡的箭頭,一邊出聲製止,“行行好,先顧著要緊事成嗎?非要找出源頭,那我要說這是我的責任。”
“你?”聖騎士長移過目光。尤利爾也彆開頭。
“沒彆人嘍。”他歎息一聲。“沒有我多管閒事,你們壓根不會碰麵。沒有我去教堂求援,恐怕你們已分道揚鑣,互不相乾。難道不是嗎?所以諸位,想發火請來找我,千萬彆客氣!但現在我們……噢!”話音未落,一支箭射向他的腦袋。
巴拉布慌忙躲避。“還真不客氣!”
箭頭釘進門板,發出“咄”的一聲。“黑熊”騎士的反應很及時,弓手沒能傷到他一點皮毛。但躲避時,此人完全忘記自己已戴好頭盔,動作本不必要。
他因大幅後仰而失去平衡,將軀乾暴露在外。又一支箭飛來,這回準確命中腰側。“黑熊”搖晃了一下,徹底摔進磚牆。
尤利爾猛探出頭,神文鎖鏈一路延伸,纏住巴拉布的肩膀。窗戶砰一聲打上側壁。他用力上提,傷員像根鉤子上的香腸一樣升上二樓陽台。見狀,遠處的雇傭兵開始朝頭頂放箭。
“見鬼。”萊蒙斯咒罵一句。我們的聖騎士長閣下出口成臟,這已是世所罕見的情形。
更彆提之後是念誦教典的聲音。讚美太陽之母,讚美光輝少女,讚美正義女神。若非了解過露西亞福音,學徒沒準會以為這是三個神。
“……為不朽的露西亞。為終暗者露西恩娜。”萊蒙斯說完最後一段。“言出即行。法出即靈。”
但不誇張地說,尤利爾從沒見過這麼快的語速,能在刹那間念完一整段讚詩。若學派巫師的咒語也能如此,我該考慮逃回浮雲之都了。
神術降臨。金色屏障彈開箭矢,尤利爾用力一扯,抓住傷員右腿盔甲,單手提著他縮進窗戶。兩道魔法閃光飛上玻璃,在蓋亞神文前撞成漫天煙花,而窗戶完好無損。如此脆弱之物在戰場上存活到現在,當然是有原因的。
萊蒙斯忽然拔劍。杜蘭達爾劃出一道軌跡,有若實質的魔力輝光飛出劍刃,掠過半空,哢一聲切斷圍牆。緊接著,土堡、槍陣、鎧盾……以及龜縮其內的血肉之軀統統傳來破碎之音。
對手用儘一切手段抵擋。元素使驅動土浪拍向天空,空氣驟然凝縮。步兵舉盾防禦。但風壓尖嘯著推進,轉眼跨越了近四十碼的距離。
它穿透屏障時,似乎不比劃開紙張更困難。見得此景,遠處的雇傭兵抱頭鼠竄。
他們沒能逃脫,因為地麵忽然變得柔軟。這一劍如鐮刀割過草莖,整齊地除去了建築前的所有障礙。
“沼澤!”以性命為代價,敵人間傳遞起警告。“對麵有元素使。用霧!”一片灰色薄霧飛快蔓延,吞噬元素。殘餘的冒險者一頭紮進霧裡,向四麵奔逃。
但接下來他們該擔心風行者了。金色神文構築出月狀弓臂,尤利爾已取出命中巴拉布的箭矢,將它夾在指間。
黑影攢射入霧氣。『暴風雨』落進人群,如一團灰色飛鳥穿破湖麵,濺起血紅漣漪。
遠處空地的人們當先中箭,發出垂死的哀嚎。離建築最近的人死得更快,他們有圍牆做掩護,軀體的創口非常平滑,或許這也算種幸運。
地板釘有許多夜鶯射進來的箭,於是尤利爾搭箭上弦,再次瞄準……
……直到街道徹底沉寂。雇傭兵被擊退了。
巴拉布脫了頭盔,驚魂未定地在肚皮上尋找傷口。聖騎士長萊蒙斯爬上樓梯。尤利爾放下手臂,長弓解體為一串串金色符文,重組成一把單手劍。他猛擊一根穿入建築的斷梁,讓它帶著整麵牆砸進泥地。
視野廣闊起來,足以瞧見城市的邊緣地帶。學徒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似乎這一幕他曾在夢中經曆。莫爾圖斯的莊園……
“沒事。”萊蒙斯已檢查過巴拉布的情況,確認傷勢愈合。黑熊騎士迷惑地眨眼,找不到傷口讓他十分吃驚。恐怕魔藥起效比恢複神智耗時更短。“神術水平還算到家。起來罷。你究竟是什麼職業?”
“我?”黑熊一愣。
“不。不是問你。”聖騎士長的目光落在誓約之劍上。“如果這很難回答,尤利爾,你就當我是……”
“箴言。”沒什麼難。他懷疑光輝議會早就得知了他的情報。“箴言騎士。恐怕你們光輝議會沒有我的同行。”
雖然都是神職體係,但蓋亞和露西亞的侍奉者截然不同。巴拉布以聖騎士團為目標,隻可能轉職“輝耀”。光輝議會堅稱此等神秘職業源自先民的銀歌騎士,但學徒知道,奧雷尼亞帝國時期,審判機關和銀歌騎士團完全是兩個機構,前者其實成立得更早,沒準後者的體係還是脫胎於露西亞神職呢。
“不是正統?”
事實上,隻有七支點屬於正統,其他職業都被人們歸於旁門左道。但十字騎士無疑有自己的傳承,蓋亞教會原本是寂靜學派的一部分,不會單獨提及。
自從我們從安托羅斯離開,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親密關係就大大轉變了。蓋亞教會自立門戶。
尤利爾眯起眼睛,覺得萊蒙斯在出言嘲弄。“高塔的正統。你指占星師?不。閣下。我更擅長神術。”
此人瞥他一眼。“神術?”
“沒錯。”尤利爾回答。他看見聖騎士長收起杜蘭達爾,開口念誦神文。
大片金色火焰自高空墜落,精確地覆蓋街道。當光線暗淡,屍體、血跡甚至裝備都消失不見。偵測站門前乾乾淨淨,好像壓根沒發生過戰鬥。街道上隻剩尤利爾的魔法製造出的陷坑。
一陣沉默。他什麼意思?我確實做不到這種程度,可……也許他正是想證明我為人固執。學徒乾脆承認“好吧,是‘相對占星術來說’更擅長。”
“你以為我在比較?”萊蒙斯皺眉打量他,“這是示範,小子。神術與尋常神秘不同,是諸神意誌的體現。你可以用它保護同伴,治療病痛,消除災疫,但必須謹慎使用——尤其你還用的是蓋亞神術。”
尤利爾沒心情聽他說教。“我用神術保護自己,還不夠謹慎?這話你該對巴拉布說。畢竟,神術比他的盾術靠譜多了。”
“這是兩碼事。能傷害他的都是你的敵人,尤利爾。當地人沒道理和蓋亞教會作對。”
學徒歎息一聲。這也是他前去教堂救人的原因。若非我們攻陷了反角城安托羅斯,“黑熊”騎士向當地教堂尋求幫助時,本不該遭到拒絕。他甚至為此而有性命之憂。“蓋亞與露西亞不同。”
“但諸神對你我的要求一致。”萊蒙斯告訴他,“人總會犯錯。以神術製造的錯誤會使施術者信仰動搖,直至最終被諸神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