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全是倒塌的房子,木製、石製以及混合泥沙的堅牆——通通倒塌,破敗不堪,風中傳來潮爛的氣味。戰後區域大都如此,空島霍科林也沒什麼特殊地形。這裡既無穀地又無山脈,更沒有特殊資源,人們在平原開墾、搭建起所需的一切設施,然而毫無疑問,此地貧瘠、蒼bc市便是所有財富的結晶。羅瑪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成為僅次於布魯姆諾特的屬國。
現在,她認定這是“天國階梯”阿布羅茲的功勞。這處神秘之地將霍科林變成了什麼“秩序邊境”,吸引了高塔的目光,也帶來了繁榮。
往日繁榮。她心想。而今看不到影子。被撤離的居民回到城中,在事務司和當地貴族的指揮下重建家園,在灰燼和骸骨中搭支木棚。城防隊瀕臨解散,因此來自外交部的支援小隊負責維持秩序。靠近內城的一間貨鋪曾是隱藏幽靈的戰場,在它的主人回來前,這裡成了人們鍛煉技藝的校場。
神秘力場中猛刮起風。最後一箭脫了靶,木杆擦過稻草,沒入陰影。真是糟糕透頂。
她甩甩頭。風在減弱,但眼前的靶人仍像在跳舞,距離更是難以把握。有時出力太大,草人會被射穿,有時一陣烈風來,結果就如先前——非脫靶不可。這次,小獅子撿回那支箭,用『靈犀』發射出去。
她眼前立即刮過大風,但箭矢鑽透風牆,穩穩紮在靶人頭上。
原因在於職業能力。羅瑪回憶著『靈犀』時的手感目標清晰,方向準確,隻要瞄準就能正中紅心。她希望靠自己的身體力量重現成果,然而一旦丟掉魔力輔助,箭的軌跡便不合心意。靶人搖搖晃晃,帶著箭矢擺動,似乎在前仰後合。常人會不以為意,但她猛撲上去。
“嘲笑我?”小獅子喊道。她已變回原型,衝稻草人張開嘴。“喀嚓”一口,稻草人被獅牙咬成兩半。草杆紛飛,從木架上脫落。
傻瓜,大傻瓜!它既不是多爾頓,也不是約克,他們都離開了布魯姆諾特,留下我一個人。羅瑪將是高塔外交部的一員,和他們走不同的路。連薩賓娜也不和我走在一起呢!是的。為這咬一堆草毫無意義。
當她不得不為自己火氣上頭的愚蠢行徑剔弄牙縫裡的枯稈時,園丁找上門來。
“有人想見你,佩內洛普小姐。”老園丁的打扮跟“守門人”簡直如出一轍。“她自稱是你的同行。”接著他一頓。“也是我的。”
羅瑪立刻就明白了來者的身份。半個外交部成員,半個園丁,合起來等於一個偵探。不曉得這女人為什麼會找上門。“阿加莎。”她們照麵時,小獅子並不期待地打招呼。“有何貴乾?”
“我答應給你真相,羅瑪小姐。”
真相?答應?“什麼?”
“海倫閣下……”
“回家了。”女巫告訴她,阿布羅茲的在霍科林,終點是無人去到過的天國淨土,這話羅瑪隻是聽聽。但二者確有距離,除非掌握星之隙的鑰匙,否則沒人能眨眼往返。
阿加莎一挑眉,似乎不相信,似乎很驚訝。好在她沒將這話說出口。
“想必她不是又失蹤了。好吧,羅瑪,請跟我來。”
原來是這回事。小獅子一下子臉紅了。她的確拜托對方找到海倫,當時女巫閣下受到襲擊,並在戰爭前夕失蹤。所有人都急瘋了,但他們的心情加起來也不如羅瑪。海倫和拉森在她心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結果找到人後,她都忘了這回事。小獅子連忙跟著偵探走,生怕被落下。“你不是抓到人了?她有認罪嗎?是怎麼辦到的?”
“我沒要她認罪。我們沒指認她,對方自然也不會主動承認。我猜這裡麵牽連不小,特地等到現在。”
羅瑪不明白。
“我說實話。”偵探忽然歎息,“不是特地等。這是青之使閣下的命令。諸神在上,我有什麼辦法呢?”
命令?青之使?羅瑪皺眉瞧她,但阿加莎不再解釋。她們穿過石橋,沿著待拆除的石壘牆一直走,鑽過寒冷空曠的小教堂,奔向治安局。不遠處,偵測站仍漆黑一片,沒有複工。
此地守備森嚴,崗哨隨處可見,進入內部全靠阿加莎的同行憑證。兩個明顯是外交部成員的家夥在空地交手,木劍翻飛,招招快如閃電,旁觀者劈裡啪啦地鼓掌。小獅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直到偵探小姐伸手打開監牢大門。
“我們等在這兒就行。”她告訴羅瑪。
“等誰呢?”
“魔靈公主烏伊洛斯尼斯。你知道她吧?”
“等她?”小獅子睜圓眼睛。偵探阿加莎沉默了一小會兒,盯著她瞧。羅瑪頓時想起了不久前關於俘虜的交談,當時自己也在場。我問了個蠢問題。
“為了不讓目標起疑,我安排她今天結束調查,複崗歸位。典獄長會放她離開治安局。”偵探說,“同時,我們今天將魔靈公主轉移到治安局的監牢,也就是移交當地外交部。”她揚了揚下巴,示意門外的看守全是外交部成員。
自霍科林之戰結束到現在,這座空島城市還未恢複秩序,事務司不敢派人來接手,非得等駐守者到任不可。但羅瑪也聽到人們私下裡說,事務司不會在獵魔運動期間派人來了。
魔靈公主是霍科林之戰的俘虜,外交部會審訊她,以獲取情報。羅瑪試著想象自己落入敵手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冷顫。在灰翅鳥島,她就險些被黑巫師抓住。
阿加莎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怕,甚至有閒心注意她的心思。“不論如何,霍科林有空境坐鎮,她逃不掉。”偵探安慰,“我們拿她另有用處。”
“會有人救她?”羅瑪並不傻。
“就是這樣。”
多半是沉淪位麵加瓦什的人。羅瑪心想。死靈法師,或者壓根不是人。她腦海中不禁閃過黑騎士的模樣。約克和多爾頓逃出戰場後,曾繪聲繪色地向她描述當時的景色。
“全是死人的血肉。”卓爾憎惡地告訴她,“死人和半死的人。你們的青之使點火前一定是個屠夫,隻有真正的亡靈比他殘忍。死海之王驅使死者,拿它們當不痛不懼不怒的士兵,與血肉傀儡互相撕扯,而雙方指揮官站在天空上,離戰場遠遠的。”
“此人像我的噩夢對象。”約克直截了當地評價。“這家夥穿著十字騎士的盔甲!夠恐怖了,是不是?但還不是全部哩。他在教堂宰掉了那個‘紋身’吉祖克,接著想殺我們。他手裡有把劍,骨頭做的,多半是人骨,我敢保證。”
羅瑪沒見過黑騎士,但能想象出對方的恐怖形象。即便如此,當她挽留約克時,他仍拒絕了。“若我是凡人,布魯姆諾特當然安全。”卓爾說他們是當著青之使的麵嘲笑他是膽小鬼,還把統領拿來對比。“凡人沒我的膽子,但我猜,他們也沒像狄恩·魯賓的膽子。”西塔做個鬼臉。
當天夜裡他們就離開,借助遠光之港回到了伊士曼。羅瑪想和他們一起去找安川,或者乾脆去南方瞧瞧……海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但這不能怪她。
“許多人希望來的是黑騎士,無星之夜的不死者領主。”阿加莎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但他其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有力的證據是刺客當時沒能一擊致命。”
羅瑪皺眉“哈?”
“噢,原諒我的言語冒犯。仔細想想,羅瑪,如果黑騎士是刺客,他借助偵測站早早潛入霍科林,還設下圈套,伏擊海倫閣下……結果卻把下屬送進我們手裡?讓戰局崩潰,不得不親自來前線坐鎮?真差勁。是不是?”
“他們提前串通了呀。”小獅子立刻想出原因,“黑騎士把魔靈公主送到我們手上,裝作俘虜,其實另有圖謀。”
“圖謀監獄裡的草席?”偵探指了指她的門牙。
羅瑪伸手一扯,居然扒拉下一根枯草。該死的稻草人……
“外交部和天文室不可能上當。”她承認,“這不是偷竊。”烏伊洛斯尼斯在占星師手上,根本做不了小動作。“海倫說,那幽靈的火種缺失,導致她存在精神問題。”一麵鏡子就能讓她安靜一整天。“那是什麼原因?”
“你說火種?”偵探若有所思。“如今加瓦什正是惡魔結社的盟友,有這回事吧。”
“當然。這連我的尾巴都知道!”誰關心那幽靈怎麼瘋掉。小獅子羅瑪隻關心海倫。“到底什麼原因?”
“黑騎士和偵測站的異狀無關,對方的目的不是改變霍科林的戰局,而是女巫閣下本身。”阿加莎說。
“我敢說,我的尾巴連這也清楚。”羅瑪告訴她。“海倫閣下是唯一能對付魔靈公主的人,你說的是一回事。”
“就算你們在布魯姆諾特,刺客照樣會襲擊。問我的話,對方多半是海倫閣下的仇人。”
羅瑪吃了一驚,“仇人?”在總部時,有人打聽過大占星師的住所。這件事從記憶中猛跳出來,她不禁將其與霍科林的刺客聯係在一起。也許阿加莎說的正是真相。
“可是,除了黑騎士和他的亡靈下屬,還會有誰和海倫結仇呢?”
“不能這麼想。”偵探指導,“我們不是刺客,不可能憑空推斷他的動機,隻能根據他的行為來猜測。”羅瑪聽得仔細,覺得她實在有理。“瞧,偵測站的陷落導致霍科林幽靈橫行,總部派來女巫閣下以平息事態……”
“這給了刺客機會。”小獅子明白了。
“沒錯。不妨這樣想。”
“所以問題出在偵測站。”這才是阿加莎逮捕她的原因。“你調查出什麼結果了?”
“經過排查,大家都說不清偵測站是怎麼失效的,我借助於占星術、神術和讀心類魔法,如果有巫師在,我也會請教他。然而所有人都沒問題。”
羅瑪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你猜錯了。”
“不。我的審查結果說明不了任何事。”偵探低聲說,“因為這是個,呃,非凡的刺客,甚至敢於在總部謀殺命運集會成員,連先知大人,我是說,也險些被他得逞。”
羅瑪懷疑地打量她“好吧。”
“不論事務司還是外交部,乃至天文室,都不會有成果。”阿加莎斷言,“這或許是神秘度的原因,或許是惡魔手段、神秘物品。總之都有可能!簡單來說,他找到了高塔探測的盲區。”
“這麼簡單?”她嘀咕。
“誰知道惡魔有什麼手段?”偵探反問,“我見過一位惡魔獵手,他說自己被某個長六隻手的人打傷,噢,六隻,沒錯!那家夥多餘的肢體是許願得來的——他小時候被蜘蛛咬過,於是崇拜起蟲子來。”羅瑪皺眉瞪她,她才不怕什麼蜘蛛。某些蟲子味道上佳,但有些很古怪。
“他的惡魔火種賦予了他新職業。六臂人。蜘蛛人。總之,那絕不是正常的神秘生物。”阿加莎歎了口氣,“也許正有惡魔監聽著我們,你我卻一無所知。”
聽起來似乎像天方夜譚,但……羅瑪吞了吞口水。來到霍科林的第一天,刺客對海倫下手,她和約克毫無察覺,連擅長夜鶯之道的多爾頓也抓不到對手。事實上,他可以把我們全殺掉。
偵測站是唯一的線索,必須考慮各種可能。“既然如此。”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緊張感,“我們怎麼抓他?”
“他有自己的目的。”阿加莎說,“並為此甘冒奇險。我們能引他出來。”
“用魔靈公主?”總不能是海倫吧?羅瑪可不答應。
“偵測站失效與班西女妖出沒的時間很近,我假設兩者有聯係。那麼在魔靈公主麵前,或許對方會現身。”
沒道理的假設。“或許。呃?”
“說不準我們會白忙一場,羅瑪。”偵探小姐微笑,“說不準我大錯特錯。你怎麼想?來打個賭?”
怎麼想?花時間陪你在這兒,可不是為了聊天的。“我當然希望逮住他。”
“借你吉言,羅瑪小姐。據說你是打賭的高手。”
羅瑪打量她“你怎麼知道?”
“我事先問了你的尾巴。”
就在這時,霍科林偵測站站長斯露格邁進了監牢走廊。她穿著審查時的白襯衫,褲腿卷到膝蓋,鞋子磨平了跟。她大搖大擺走過緊閉的牢室,兩人立刻閉嘴,羅瑪甚至屏住呼吸。
但她沒停下。這裡有消除聲音的神秘力量。偵探眯起眼睛,緊盯著這位通過了全部審查的偵測站站長。
“果真是你。”她嘀咕。
在兩人的注視下,斯露格站長繼續向前,腳步輕如煙霧。羅瑪眼看著她來到一處囚室前,鎖鏈發出細小的響動。
僅僅片刻,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