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沒明白“順道?”
“你逃進暗道,卻也被殺手追上,說明他早知道這裡有暗道。”尤利爾指了指頭頂,“我掩蓋了入口,還破壞了牢房的鐵柵欄。尋常夜鶯會先搜索周圍,不會直接咬上來,他一定是知道密道的存在。”所以我連問都沒問他。
“挺高明的法子。”瑞恩滴咕。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鑽地道的時候半點沒想過偽裝現場,但你最好彆提起,這樣會顯得我們更有默契”。尤利爾沒心情嘲笑這位剛越獄的爵士大人,這對他來說已經不新鮮了。
但瑞恩爵士忽然刹住腳步,如夢初醒。“我們在往深處走?”
“你發現了。”
“咱們該回去才是……”瑞恩的聲音漸漸小了,“你問了那刺客,尤利爾,裡麵有什麼?”
“另一名囚犯。”尤利爾歎息,“我想我猜得到他是誰。”
渡鴉團的頭目沉默半晌,似乎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但問題有點出乎學徒的預料。“七支點的神秘生物都像你一樣嗎?”他問,“什麼都能猜到?”
尤利爾不禁笑了。“不。隻是我來自高塔。”
“這麼說,你是占星師了。”瑞恩恍然大悟。
在大多數人眼中,高塔是占星師的代名詞。尤利爾懷疑外交部在神秘領域的老一輩眼中仍然是信使的定位,就像黎明之戰前的帝國時代那樣。真是怪事一樁,白夜戰爭和如今的獵魔運動,甚至兩百年前的亡靈之災裡,分明都是外交部更有存在感啊。學徒不知要怎麼糾正外人的看法。
“就是這樣。”尤利爾邊說邊加快腳步。他的精神逼近極限,沒法再用『靈視』探路,深處的黑暗帶給他不好的預感,但這時候放棄實在可惜。
暗道儘頭是一扇鑲嵌在石牆內的鐵門,長寬均不過三尺,狹窄陰冷,邊緣被鏽封死。石壁和鐵門似乎渾然一體,散發幽暗氣息。
“後麵也是牢房?”瑞恩問。
尤利爾示意他安靜。半分鐘後,他們均感受到輕微的震動,從頭頂的石壁後傳來,連鐵門的鏽跡也微微脫落。離奇的是,他們還聽到說話聲。
“……隻可能在這裡。”出聲的人有意壓低嗓子,“經過聖門,守夜人也不會派人來。”
“他也沒有更多人手……”
“等雙方開始交戰,再……”
震動和聲音一齊遠去。尤利爾望了望頭頂,伸手摸索。石壁堅固完整,沒有一絲鬆動,但觸手卻沒那麼寒冷。他忽然意識到頭頂的材料與暗道側壁是不同的,否則低溫很快會蔓延到地麵,教人察覺到異樣。“這裡沒那麼厚。”他仔細感受,“上麵是什麼地方?”
瑞恩瞪著他,“下水道?”
“守夜人的地牢靠近河邊,下水道不會這麼深。”尤利爾指出。
“你聽見了嗎?我們在哪兒?”
“噢,根據距離判斷,我們隻是稍微出了建築範圍。至於具體位置,守夜人的地牢後邊是什麼,爵士?”
“這你得問漢迪。”瑞恩滴咕,“地牢在守夜人的總部裡,咱可沒機會去裡麵閒逛。”
“總部附近呢?”
“太多了,教堂,市場,醫院,異族聚集地,簡直應有儘有。守夜人負責城防,不可能與城區隔絕。封城前,絕大多數外地人都要經守夜人帶領才能進來,他們的權力比……”
“那麼,聖門?”
瑞恩眯起眼睛,“剛剛我似乎聽到有人說話。他們究竟是提到了聖門,還是我聽岔了?”
“聖門。就是這樣。”
黑暗中,渡鴉團的頭目與尤利爾四目相對,目光中傳遞出奇怪的色彩。驚恐。學徒心想。他在害怕。聖門到底是什麼地方?
“聖門。”瑞恩輕聲說,“在王宮。”
王宮。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禁區。拜恩雖隻是小城,但她是有國王的。
很難形容此刻的感受,尤利爾一動不動,腦海裡一片空白。王宮。國王。聖者。他看到滿地鐵鏽,它們如乾涸的血一般,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若我打開門,下場將和它們一樣。尤利爾抬起手,凝視著掌心被無名者灼裂的傷口,想象血從中噴湧而出,帶走生命熱量。即便是在最瘋狂的計劃裡,他也沒想過與聖者碰麵。我終究是高塔的信使……
也許我根本不會遇到國王,他心想。拜恩人不都說,國王與世隔絕,一心隻想獨處麼?也許他根本注意不到我,外交部學徒尤利爾隻不過是結社千百萬同胞中的一員。退一步來講,秩序已與秘密結社開戰,他是死是活完全無足輕重。
尤利爾打了個冷顫,不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再度開啟『靈視』。
這次施術令他痛苦萬分,似乎連最後一分火種也被壓榨殆儘。夢中他打開鐵門,發現自己身處一條靜謐的長廊之中,而儘頭的房間裡關著殺手任務中提及的第二名囚犯。“夜焰”米斯法蘭,西塔女王的夜鶯,“炎之月領主”賽若瑪,在灰翅鳥島,尤利爾見過他。
一切推測悉數成真。回到現實後,尤利爾卻如身在夢中,直到劇烈的頭疼令他咬到了舌頭。但夜焰還活著,這個事實在他耳邊回響。我找到了他。原來他在拜恩,不在加瓦什。
“尤利爾?”瑞恩開口。
學徒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渡鴉團成員的存在。他向漢迪保證救出瑞恩,既為了還他推薦的情分,也為了保護渡鴉團的矩梯,事到如今,卻不知該怎麼對他提起“夜焰”的事。諸神在上,他的頭疼得厲害。
不能繼續猶豫。“在這裡等我,爵士。或者你可以先回去。”尤利爾剝開鐵鏽,將手指深入縫隙。鐵門很厚,越往深處,寒意越重,未知的危機感也隨之劇增,他儘力克服頭疼和雜念,終於抓到了底邊……
……卻被同伴阻攔。“你不能到王宮去,尤利爾。”瑞恩警告,“你忘了嗎?那是國王陛下的住所。無名者能彼此感知,兄弟,他會發現你的。你原本是高塔的信使。”
現在也是。尤利爾聽見自己的心跳,與瑞恩的聲音一樣清晰。它似乎在催促,催促他行動。這不是我的任務,學徒想說,來蒙斯和蒂卡波想救他,不是我。
但那是屬於叛徒的辯解,就像甘德裡亞斯為了保住他的頭冠。告訴我,尤利爾,似乎有人發問,告訴我,你忠於女神還是她的信條?
我們都知道答桉。
卡地一聲,鐵門在巨力下變形、撕裂,暴露出開口。尤利爾無法保證他此刻的行為出於理性,他像個知曉自己的愚蠢,但無法控製行動的癮症患者。這名患者鑽出暗道,一條幽暗的走廊映入眼簾,通往未知的結局。最後的理智提醒他用神秘重新彌補住出口。
周圍萬籟俱寂。瑞恩爵士沒跟過來,他用口型說道“這麼乾你會後悔。”
“不去我也會。給我五分鐘。”
走廊比暗道更寒冷,仿佛修建在地獄之中,上層的地麵才是人間。回廊穹頂低垂,石磚灰暗,兩側的裝飾頗為眼熟。尤利爾看到許多堪稱藝術傑作的擺設,殘缺的真人般的凋塑,生鏽的精巧的金銀鐵器,錯落有致的鑲嵌寶石的相框……但相框內裡空白一片,既無圖畫,也無色彩,破敗之餘又充滿了不祥意味。
我見過類似的風格。尤利爾想起夢中所見,不是『靈視』,而是更久遠的聖經構造的夢。那是在“勝利者”與帝國長公主舉行婚禮的時候,奧雷尼亞宮廷處處富麗,裝點著優雅高貴的織錦垂飾,樂曲歡快奏鳴。
眼下繁華衰退,變成了陰森。然而此地竟有奧雷尼亞皇宮的影子,已大大出乎學徒的意料。他隱約意識到了這裡或許掩藏著秘密,卻絕對沒法驗證“國王”隨時會發現他,在這裡探險怕不是找死。
尤利爾隻得跟隨記憶指引,抵抗著愈來愈烈的冰寒感受,在一間石室的角落裡找到了俘虜。
聽見聲音,對方恍忽地抬起頭。“大人。”
的確是“大”人。尤利爾看到一朵畏縮的小火苗,孱弱到能在燭台上扮演燈焰。作為叛徒兼俘虜,米斯法蘭不會受到禮遇。所幸西塔沒有實體,場麵不算血腥,連鐐銬都不見,但真正折磨他的是無處不在的寒氣。
一時間,學徒心裡頗為複雜。尤利爾與“夜焰”有過一麵之緣,準確來說,是差點在此人手上喪命。當時他“誓約之卷”在手,卻和多爾頓一起被“炎之月領主”賽若瑪攆得四處逃竄,半點沒瞧出他的夜鶯身份。此人可謂是間諜中的好手,目前為止,學徒隻見過同樣在秩序支點混成樞機主教的“微光領主”安利尼能與之媲美。
而今這位頂級間諜身份暴露,被困在拜恩的地牢裡奄奄一息。尤利爾穿過囚籠時,他完全神智不清,隻能不住喃喃自語。
神術的光輝照亮石壁,隔絕了不斷侵襲的寒冷,也令他清醒了幾分。“這裡好黑啊。”犯人呻吟。
“現在是夜裡。”尤利爾安撫道。
“閃爍之池……沒有夜晚……”
“噓,彆出聲。”他用『聖言喚起』引導一團橙紅的火焰在掌心聚集,這是約克最慣用的魔法,也是閃爍之池教授西塔們的技藝。
見到火光,囚犯的身體似乎凝實了一點兒,起碼不會隨著尤利爾的走動被風吹滅了。學徒帶著他,無聲地朝來時通道走去。
“好冷。我死了嗎?”但西塔不肯保持安靜,“蒂卡波,蒂卡波?”
“她很好,正在四處尋找你的下落。”
“很好?很好?”犯人虛弱地重複。“不,不會的。噢。我告訴了她。那小惡魔,她知道了……呃。”他忽然停住半晌。“露西亞救我……”
“你能見到她,很快。”尤利爾一邊低聲說,一邊將靜默類的神術覆蓋在火焰上。此舉十分必要,米斯法蘭看起來像已精神失常,沒人知道他在拷問中經曆了什麼。
回到暗道後,尤利爾找到了瑞恩爵士。他沒等在出口,而是鑽回了自己的牢房下。這裡遠離王宮,反而比較安全,除非是殺手的同黨,否則不大可能發現他。看來咱們的爵士大人對越獄已頗長心得了。
“你……你怎麼樣?”瑞恩麵露驚恐,見到是他,才略略放鬆。這家夥打量著尤利爾,語帶防衛“你要找的人呢?”
“一切順利。”尤利爾把“夜焰”裝進一隻玻璃瓶,放在了口袋裡。他知道最好不要讓瑞恩知曉他的存在。“好了,我們走吧。”
瑞恩搖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彆上去!不對勁兒。”
“什麼?”
“外麵。”他指了指台階,聲音因恐懼變得尖細。“是王宮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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