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如朝露一般蒸發。尤利爾驚愕地發現神秘不再回應火種的調動,仿佛他一瞬間成了凡人。
“禁令:環、空、金屬,為全。通行:語言,為一。”
一層層重疊的光輝在大占星師腳下亮起,構築出磅礴、繁複的陣紋,流光穿梭,交織成星光之壁。
他頭頂的金冠再次牽動力量,窗外的疾風驟雨、夜空明月都消失在濃雲後,天地之間僅有這幽狹的書房。蒼穹之上,象征秩序支點、命運核心的雪白高塔,隨著吟唱顫栗起來,仿佛把某種深沉的神秘加注在咒語之中。
尤利爾隻覺心臟一陣緊縮,渾身血液好似在朝四麵八方衝突。他重重喘息,幾乎不曉得身處何地。
敵人受到的影響則更為深刻。亡靈眼眶中火焰微弱,猶如風中燭火。他的盔甲殘破墜落,肢體也不複完全,他的軀體在飛速消散的黑霧中跪地,似乎連舉起劍也是不可能的事。
學徒從這個魔法中感到一絲熟悉。真正的“禁魔”是表世界,在那裡,靈魂就是靈魂,不是火種;屍體就是屍體,不是亡靈。除去浮雲列車,尤利爾沒見過任何神秘,亡靈到表世界會怎樣?
但遺憾的是,魔法的本質仍是神秘。學徒很快意識到這點。源自克洛伊塔的偉力限製住了不死者領主,卻無法徹底剝奪他的“存在”。亡靈搖晃著握緊劍柄,聖經“鑰匙”發出嗡鳴。
黑騎士駐劍起身。
“殺了他!”拉森喝道。
尤利爾有種回到了拜恩王宮的錯覺。他趕快丟掉猶疑跟畏懼,邁步攔在大占星師身前。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殺死他,領主大人。學徒試著拔劍,神文飛出羊皮卷,不受阻礙地凝結成武器。
黑騎士一劍砍在符文之刃上,雙方俱是一震。那把“聖經”也不是金屬,尤利爾發覺。禁令不能剝奪他的劍。
拉森絕沒有想到這點,也許他想到了,但覺得問題不大。學徒可憐地想。難道他以為我能在劍術上贏過對方?
對手的第一劍便回答了他的疑問。傳遞而來的力道比想象中更重,又快又準,難以躲閃。尤利爾謹慎地橫檔,劍鋒削掉了一層符文,立刻有新的神文填補。他保持防守,希望找到破綻。第二劍擦過耳朵,尤利爾繼續格擋,借助姿勢旋轉,誘導對方追擊,但亡靈根本不上當。他試圖反擊,長劍劈了個空。
這家夥動作更快。學徒意識到。
但並非毫無機會。他逐漸發覺自己的力量並不弱於對方,隻是很難命中目標。亡靈領主避開他的每一劍,不惜放棄攻擊的機會,他的節奏不再流暢,動作不再無畏,即便“聖經”鋒利如故,但隻要不是一往無前地要將尤利爾連人帶劍砍成兩段,那也難免少了許多威脅。
這一次,不知是否有特殊理由的原因,尤利爾支撐得比往日更久。他想起黑騎士在王宮時的模樣,國王臨死前給他留下傷勢,亡靈可沒法用神術治療。在高塔,幾分鐘前,這位惡魔領主竟能闖進先知的神國刺殺他。此事依結果看自是駭人聽聞,然而從頭考慮,想辦到這種事無疑需要代價。我隻需等到對方力竭……
他錯了。事實證明,沒有魔力支撐時,很多技藝不過是空中樓閣,隻會招致失敗。在最基礎的技巧上,對手總是比他更純熟,對他的意圖洞若觀火。而當他苦苦支撐、尋求時機,亡靈領主仍在不知疲倦地揮劍。
我的敵人是具屍體。尤利爾在左支右絀中認清現實。這樣拖下去沒好處,必須另尋突破。
他忽然躲開攻擊,不再以劍抵擋。鋒刃擦過肩頭,令學徒血流不止。可驅使的符文忽然化作鎖鏈,抽打在“聖經”的劍脊上,將這柄凶器揮開。尤利爾另一手同時凝聚出寒冰之刃,沿縫隙紮向敵人。
他成功了。拉森先生的領域儘可能地對他放鬆了限製,讓他施展出範圍不那麼廣的魔法。雖然感受不到魔力,但這來自於導師的魔法本質上其實是神術。
『聖言喚起』
一層白霜在敵人的盔甲上浮現,亡靈動作一緩……尤利爾立刻展開反擊。他一劍砍在護臂上,接著又是一劍,聖經斬斷符文,轉眼間又重現粘合。他儘量避開與“聖經”的碰撞,隻顧發揮出全力。劍與盔甲交擊,並未撕裂受禁錮的“金屬”,黑騎士卻猛然退步。雙方攻守易勢。此刻,尤利爾手中的劍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棍子或長杖,依靠力量迫退對方。
惡魔領主忽然手臂一側,力量無害地傾瀉向一邊。尤利爾猝不及防,被對手格開符文之劍,又閃電般命中胸口。他誤以為對手的目標是肩膀。亡靈繼續攻擊,而他的武器才剛剛撤到身前。
尤利爾從未感覺手臂如此沉重。眼前視野模糊,隻有痛苦和流血讓他意識到自己重新落回了下風。他無法思考,無法停下,隻依靠本能行動。終於他們再次劍刃相擊,尤利爾將黃金之劍變為鎖鏈,蕩開奪命的“聖經”。
敵人忽地轉過身。
沒有對抗鎖鏈的力量,尤利爾隻覺蕩開了一團空氣。“聖經”順勢滑脫了束縛。惡魔領主反身一揮,三截白骨以不可想象的角度重現眼前。
“當心!”拉森警告。即便在不通劍術的旁人眼中,這一招也如毒蛇一般危險。
似曾相識的一刻。尤利爾仿佛置身於安托羅斯。又是這一招。
可現在,他沒有約克來爭取一線生機了。
就在這時,福靈心至一般,尤利爾朝前猛然探身。他放棄了全部閃躲的餘地,手中符文“鏘”一聲凝聚成劍,勢要在喪命時作出反擊。結果黑騎士的聖經竟以毫厘之差擦過眉毛,沿額頭削斷了幾縷碎發。
沒中。這幾乎不可能。然而尤利爾的驚愕遠勝於慶幸。他隱約想起這一幕在去寂靜學派之前,自己究竟是在哪兒見過了。
敵人的武器詭異地朝下扭曲。“住手!”拉森忍不住喊道。
……劍刃懸在尤利爾眼前。黑騎士竟然真的停下了。
尤利爾張大了嘴。不是為無名者。他忽然記起自己握劍的每分每秒。他沒有證據、沒有線索,完全出於直覺,以及千百次牢牢懸停在死亡之前,象征著點到即止的劍鋒。麵對它時,學徒總會受傷,但絕不會死。
他胸前挨了重重一腳,整個人失控地滑向一側。“艾恩之眼”迅速解除了神秘,人們的火種重新感受到了魔力。恐怖的壓力再次自黑騎士的劍上迸發,拉森咬緊牙關,引力如潮汐般騰起,野蠻地撕扯敵人,雙方的神秘度即將發生令人驚悸的碰撞。光線忽明忽暗,構成現實的線條根根扭曲……
……“喬伊?”尤利爾輕聲問。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吞沒了他,他的世界正在崩潰。這不可能是真的。
不死者領主的劍一頓。刹那間,千百道星光擦過“鑰匙”,將他淹沒在真正的魔力的潮汐之中……漆黑的十字騎士盔甲變得千瘡百孔,卻在月光之中迅速複原。
拉森睜大眼睛,完全忘記了繼續追擊這回事。
亡靈沒有回應。此時此刻,否認或謊言,麵對誓約之卷的主人時都是不可能的。他總是不會回應……因為這是保守秘密的唯一方法。
隻要說出口,就會被聽見。
但現在不一樣了。“黑夜啟明”狄摩西斯的屍體靜靜躺在地上,背後的傷口還在汩汩流出鮮血。即便是神秘度等同諸神的聖者,當他親自為凶手打開神國的門時,也唯有消亡一途。
黑騎士拉起麵甲,露出那雙寒冰般的、卻又燃燒著的藍眼睛。這便是一切的答案。
“你……”尤利爾說不出話。他心中頃刻間誕生出無數問題,它們如泡沫般破裂。為什麼?你究竟是誰?先民的銀歌騎士,結社的不死者領主,高塔的白之使……你想要什麼?“國王”在封印中死去,先知遭到刺殺。挑起戰爭,亦或終止?
使者靜靜地聆聽,等待他的質問。
無窮回憶浮現心頭。四葉城開始,見到的白之使喬伊。在反角城和拜恩,不死者領主如幽影般陰霾不散。在『懺悔錄』的夢裡,千年前那個年輕的銀歌騎士……喬伊手上有完整的『懺悔錄』,難怪我隻能感受到他的過往。他並非隱瞞得滴水不漏,隻是我從沒去想過!冰海秘境裡,神降儀式……
“你什麼時候……”不知不覺間,學徒已經淚流滿麵。“……死了?”
使者怔在原地,對這個問題毫無準備。
“一開始。”年輕人給出回答,“一千年前。”
尤利爾閉上眼睛。諸神請告訴我這是個夢,他祈禱,卻始終不敢睜眼直視自己的錨點。如果這是事實怎麼辦?
他忽然想到紅之預言。流淌向月亮的長河,最先出現的人死得最晚,原來我最後看到的不是錨點……預言夢是命運的指引,從不出錯,隻有凡人會誤讀征兆……
“國王麥克亞當,先知狄摩西斯。”使者輕聲念道。
身後,“艾恩之眼”拉森顫抖了一下。尤利爾幾乎聞到話語中的血腥氣。
“殺了他們,你就自由了。”喬伊凝視著他,目光猶如火燒。“秘密結社。神秘支點。你還活著,你有選擇,一直都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