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雪水混成泥漿,露西亞修士在其中蠕動、蜷縮,活像脫水的魚。他胡亂揮舞四肢,還扭頭啜飲泥水,但這都不能阻止他的體溫不斷升高。
最離奇的是,他的神秘度也在攀升。布雷納寧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火種強度可以提升得如此之快,轉眼間,獵手超過了高環的門檻,正在向環階最終的頂點進發……不,他已經碰到了“亡續之徑”,熱量還在凝聚……
人們手足無措地旁觀這一幕。布雷納寧觀察此人的變化,薩德波在旁躊躇不前,辛跪在地上,企圖按住修士。他低聲說了什麼,那是咒語還是祈禱,伯寧沒有聽清。
神秘隨之降臨。四周飄落的雪花如同受到了召喚,朝他們彙集而去,覆蓋在滾燙的軀體上。伯寧知曉辛的職業魔法能夠改變物體重量,牽引雪片自不在話下。短短片刻,傭兵已在麵前製造了一處雪堆,被露西亞修士的掙紮動作不斷振動。
積雪摩擦墜落,伴隨著哀號。傭兵一手鉗住對方雙臂,另一隻手把人牢牢按進雪裡。林間狂風大作,寒意彌漫。獵手的痛苦呻吟逐漸回落,熱量也不再膨脹。
布雷納寧吐出一口白氣,眨眼被寒冷吞噬。他一摸額頭,汗水業已結冰。
這時,他注意到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扭頭便見“破土者”薩德波正在悄悄後退。布雷納寧頓時大感惱火。丟下我逃走?你想都彆想。
他抓住這家夥。“火種魔藥?你哪兒來的膽子!”四葉城的災禍方才過去兩年,連大型結社對待魔藥也是慎之又慎啊。“當心引火**。”煉金術士警告。
“不,不一樣!這……這不是原態魔藥啊。”“破土者”試圖抽回手臂,卻沒掙脫。“真正的索維羅原液連無名者也能影響,這隻是,呃,煙草萃取液而已。”
“萃取液?”
“一點兒煉金術的新突破。”
是嗎?伯寧沒法不懷疑。作為煉金術士,沒人比他更清楚火種魔藥的工藝難度。這東西最近的突破還是在高塔煉金師切斯特提煉出“索維羅”魔藥,被他的學徒於四葉城濫用。
自那之後,布列斯帝國最先流傳出用魔藥澆灌的煙草。黑城人用魔藥澆灌作物,提煉出其中使人上癮的成分,使他們的暢銷商品得到了飛躍式的改進。同時,魔藥的致死性也隨之降低——這意味著商品更暢銷了。
守誓者聯盟緊隨其後。神秘種族致力於開發煉金造物,不止局限在魔藥的範疇內。他們借用了“索維羅”的創造理念,參考了魔藥活化火種的方式,最終成功將其應用到了更高端的領域內。白夜戰爭期間,聯盟發布了全新的煉金戰船,其內核能夠將火種高效地轉化為驅動力。
但他們經過試驗,得到了“無名者的火種比秩序生命更適合作為核心”的結論,成為黑巫師打擊的首要目標。結果航向歌詠之海的煉金戰船大半損毀,根本無力返航。聯盟士兵還是被高塔浮舟載回家的。
不管怎麼說,布雷納寧作為無名者,肯定不會為自己火種這方麵的多功能而感到榮幸。
索維羅原液太危險,煙草濾品舍棄了它真正的用途,轉而強調感官,因此最多也隻能是儀式的促進……對無名者來說,索維羅魔藥的效果更強一些,能夠作為恢複類藥劑使用。但如今看來,他對它潛力的預估還遠遠不足。
“無名者的力量與生俱來,即便不經過儀式,也能點火。”傭兵解釋。
布雷納寧不禁眨眼。辛大概不曉得在場的要麼是無名者,要麼是專門追捕無名者的獵手。
“火種魔藥對無名者的意義沒那麼重大。”他如此總結。
話雖如此……“你們竟然將它變成了毒藥?”布雷納寧質問薩德波。
“你根本不明白。不是毒藥……反正他這樣可不關我事。”他似乎有話難言,大概是因為傭兵在場吧。“我看這家夥是罪大惡極,才會倒黴。”薩德波啐道。
傭兵沒理他。辛望著在雪地裡打滾的修士。熱量已凝結成絲絲縷縷的白霧,將人體包裹。“先前我們聽說香豆鎮爆發了瘟疫,嗯,小釘的父親告訴我,鎮上的人會發燒。”
“他們病了又康複,不會喪命。原版的索維羅可是會在城裡製造出大屠殺的。”薩德波臉上的疤痕在抽搐。“好吧,我承認,我們可能誤傷了一些凡人。”他如此宣稱。
“誤傷?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們對這座小鎮做了什麼。”
毫無預兆的,大量的水汽蒸騰而起,空氣忽然悶熱得如同浴室。修士發出一聲慘叫,四肢狂舞,撕破霧氣。滾燙的水汽四散噴湧,辛不得不抽回手。
布雷納寧皺眉:“發生了什麼?”
“他已經和爐子一樣熱了,沒準能燒開水。”傭兵一搓手。“火種在侵蝕他的身體。”
“他死定了。”伯寧脫口道。
“對。他的火種和軀體失去了協調。降溫散熱也沒用,靈魂要燒儘了。”
伴隨著恐怖的聲響,修士的身體撲騰起來,皮肉下浮現濃鬱的血紅色。傭兵放手後,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他便安靜下來,**地躺在地上。不知浸透的是汗水,還是融化的雪水。
布雷納寧無法言語。他死了!魔藥竟然殺了他。薩德波和他的結社搞出的萃取液,將一個高環的獵手置於死地。見鬼,這不可能是真的。他從沒聽說過煙草濾品有致死性。
薩德波似乎也沒想過這種可能,否則他不會把伯寧扯進這樁事。“破土者”臉上浮現出錯愕和後悔的神色,教布雷納寧氣不打一處來。
“索維羅是靈魂之油。”同胞眼中的麻煩開口道,“你們改進了它,將它賣給鎮上的人。我猜在修士出現之前,香豆鎮沒什麼神秘生物,是不是?”
薩德波皺眉:“沒有高環。香豆鎮有冒險者,但基本都是低環。”凡人王國的神秘生物幾乎沒有轉職的方法,更彆提向上晉升了。“這家夥死的突然,其他人都好好的呢!我看準是他自己有問題。”
“他死得就像喝下了原態索維羅的四葉城人。”傭兵說,“問我的話,這與你們散播萃取液的行為脫不了乾係。”
此刻,布雷納寧不得不承認,比起薩德波的分辯,辛的推斷更符合邏輯。況且,就連他自己在前往四葉城前,也有意探究過索維羅魔藥的事件。無名者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火種作為天賦的來源,是秘密結社繞不開的謎題。他自然考慮過搜尋它的答案。
“原來是你們。你們來到這裡,同時帶來了‘寒瘟’。”布雷納寧喃喃道,“人們以為自己得了病,但其實是購買了你們散播的煙草。可……由煙草濾品進一步改良的魔藥?這……”
“……太不計成本。”傭兵接道,“無論原液還是煙草濾品,都不是容易大範圍散播的東西。”
難道改良在了成本上?布雷納寧很清楚,煉金魔藥的發展完善有多困難。很多時候煉金術士隻會按配方操作,不懂其中原理,更彆提優化了。伯寧創造出了許多魔藥,即便沒有“索維羅”那種水平,也遠勝過野路子出身。他十分確信,就算是世界上最廉價的魔藥,如此揮霍的代價也絕非“霜露之家”能承擔。總不可能這小型結社背後有大半個王國支持吧?
最關鍵的是配方的來曆。在七支點外的神秘領域,煉金術的珍貴不言而喻。煉金術士無疑會將接觸到的一切配方當做自己的獨家秘方,到死也不分享出去。甚至還存在一些隻有特定的人能夠使用的魔藥,比如“萬用質素”的結晶。這是伯寧用無名者的天賦製造出來的,根本無法分享。
突然,布雷納寧心中一跳。我的天賦是“萬用質素”魔藥,霜露之家的某人會不會擁有類似能力?
“他死就死了,我樂得如此。”薩德波在獵手死後,開始急於脫身了。“走吧,諸位。鎮上沒人會為他的死難過,這我可絕對能保證。”
“那個製弩的男孩,小釘。他說自己是無名者。”辛忽然提起,“關於他和他的天賦,我想你有話要說。”
這下壞了。伯寧想到他們在鎮外村莊時的景象,不敢期待對方能毫無懷疑。況且還有薩德波在……“等等!”他抓住破土者,“沒什麼好說的!”
薩德波甩開他。“既然你放過了小釘,那我可以跟你說實話。”這家夥竟然還衝他笑。“我是無名者,霜露之家的成員。這修士是我們的敵人,所以我堅持要他的命。”
“你的朋友遍布天下啊,伯寧。”辛對煉金術士感歎。
布雷納寧心知不妙,但此刻除非割斷薩德波的喉嚨,沒彆的辦法阻止他開口。這混蛋要泄露我的秘密,為了保護他自己。伯寧頭一次覺得這位舊識是如此陌生。
“看得出來,你雖然不是我們的同胞,但也不認可獵手的行事。”“破土者”咳嗽一聲,“伯寧是你的同伴?你對他有多少了解呢?據我所知,此人作為冒險者不會像做結社成員那麼熟練。他來自一個大型的秘密結社,比霜露之家更大。”
也許我該動手。布雷納寧心想。薩德波不是埃力格,事實上,他與他的表兄弟相去甚遠。曾經小夜穀自救會的引路人已經死了,站在這兒的是他飽含怨憎的遺骸。
可他又想起符迪、傑萬和埃力格,想到他們的死。到頭來,伯寧還是下不去手。算了,教辛知曉秘密,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傭兵無甚表情。“原來如此。”
從辛的臉上,伯寧看不出驚訝、警惕抑或抗拒,仿佛某人通知他待會兒一道去酒館。他會不會認定薩德波是在撒謊?伯寧不禁思索。
薩德波也察覺了。他繼續加碼:“你殺死了獵手,冒險者,這可幫了我們大忙。霜露之家不是不識好歹的白眼狼,我們一定要報答你的恩情。請跟我們一道去見結社的首領,夥計。他會喜歡這個消息的。”
辛瞧一眼布雷納寧。“我沒殺他。事實上,我想救他,殺死他的是索維羅魔藥。”
這聽起來像是拒絕,實際上也是。布雷納寧完全沒準備。難道是煉金魔藥的原因?四葉城曾因索維羅而遭受重創,若傭兵對此耿耿於懷,拒絕秘密結社……
“破土者”並沒改口:“沒關係,夥計,你是布雷納寧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方才邀請了他。現在嘛,多一位客人也一樣。首領會樂意接待你們,並解答二位的疑惑。”
“噢,不必勞煩他了,我的問題就算你也足以解答。”
薩德波哼了一聲。“我會儘力而為。”
你根本不知道回答這家夥的問題意味著什麼,伯寧心想。辛是他所見最為敏銳的冒險者,事實上,在他見過的更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中,也少有人能與其比肩。傭兵雖隻是在小國偏遠地帶的冒險者團隊的成員,但若因此看低他,那你可是會上當。
“你們的結社,霜露之家,現在大概有多少人?”
“比你想象的多。”薩德波回答,“拜恩人的使節到來後,香豆鎮開始出現寒瘟。當地的獵手聞風而逃,同胞卻逐漸彙集。一般來講,獵手在小鎮裡也得小心行事……但被你殺掉的那家夥是轉職的神官,大家都不是他的對手,隻能傳播有關威尼華茲和詛咒的謠言,讓露西亞修士不敢接近。”
辛瞥一眼屍體。“我瞧他可不是高環應有的水準。”
“上次我見他還不是這樣。”薩德波一聳肩,“這家夥打傷了兩個人,還毀掉了一座儲存玉米的倉庫。我們封死了後路才沒被他追上來。其中一個受傷的同胞警告我們,讓獵手得知小鎮上藏有無名者,很快會招來一群敵人……所以我們開始給煙草加料。”
儘管有了秘密結社的規模,霜露之家仍然拿神官沒辦法。布雷納寧很清楚其中的原因:無名者的火種能自燃,魔力和神秘度的提升卻十分困難,大多數人隻是低環而已,依靠天賦力量才能和轉職的冒險者較量。
一旦遇到真正的秩序支點成員,結社便難以為繼了。七支點擁有神秘領域的正統傳承,遠非凡人王國的野路子神秘生物可比。雙方若交手,秘密結社的無名者最多借助火種魔法逃走——由於天賦不屬於正統範疇,首次亮相往往會起到奇效。
“小夜穀自救會”和“瓦希茅斯光複軍團”好歹有曆史背景,自然擁有神秘傳承。“霜露之家”則是純粹的民間人士團體,成員都是農夫、工人、冒險者等下層百姓,聚集起來已是不易,研究神秘就太超綱了。
這麼一想,“無星之夜”成為秘密結社的聖地不是沒有理由的。布雷納寧突然意識到,霧星結社的七位領主——現在不曉得拜恩人怎麼稱呼——要麼來自於秩序七支點,要麼天賦過人、足以另辟蹊徑。領主們可以在神秘領域收集情報、吸納成員,並讓這些踏上職業之路的同胞將傳承分享給凡人王國的無名者。
“無星之夜”的強大是建立在秩序支點的正統傳承上的,也有足夠的力量庇護藏身秩序支點的同胞。我們有什麼呢?伯寧心想,瓦希茅斯人如何才能超越他們?恐怕不可能。難怪大多數結社都隻能東躲z,“無星之夜”卻能建立無名者的城邦。
“你應該能理解,辛。”布雷納寧已經被拉到了薩德波的一邊,不得不替他、替無名者說話。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說真話?他感覺渾身不對勁。“四葉城鄰近冰地領,諾克斯傭兵團也常在威尼華茲活動。十七年前在那裡發生的動亂,人們甚至不願提及。想想看,兩次!兩次獵魔運動,都發生在冰地領,這何嘗不是諸神的詛咒?”
“現在是我的提問時間,伯寧。”辛責怪地看過來,但布雷納寧察覺他的惱火並非針對自己。“如果寒瘟隻是你們散播的謠言,那鎮上的人是怎麼回事?”
“你說他們得病?煙草提煉的魔藥,為了恐嚇惡魔獵手,我們做出了一些改進。這確實會造成……”
“我指的不是生病。”辛打斷,“我問的是生病後變成無名者的人。”
……簡直是平地驚雷。布雷納寧愣住了。生病。變成無名者。什麼意思?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薩德波。
長久的沉默後,薩德波嘶聲道:“你發現了。”
他的回答等同於肯定。布雷納寧如在夢中。諸神在上,他簡直頭暈目眩。將凡人變成無名者?如果這是真的,那我的煉金術是假的?倘若人們能研究出無名者與凡人火種差異的秘密,秩序早就從根源上解決秘密結社了!
“這不可能!”他叫道。
薩德波沒有回答。
“香豆鎮裡的人九成都是無名者,是不是?”傭兵輕聲問,“最開始是村莊,然後是小鎮,最終擴散到來往的商隊之中。小釘是例子,但不是唯一一個。連他父親……或許也隻是沒有點火而已。人們成為了無名者,自己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