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咱們來投票好了。」
「鬼扯!我們總共六人,能有什麼結果?」
「四對二,五對一。」對方當即反駁,「那樣大家都沒話說。正好!」
「不隻六人。」另一個家夥糾正,「假如你算上雇主的話。」
「我們不算他。」
聽得此言,梅裡曼瓦爾的胡須一陣抽搐。在他對麵,一個麵罩藍圍巾、頭頂一根銀色翎羽的男人——偉大的六人冒險團的首任雇主——正背對他趴在門縫上,豎起耳朵偷聽。從廢墟傳來的弦樂歌聲是如此響亮,但種族賦予的非凡聽力仍能讓他捕捉到傭兵們的交談。這一定需要極度專注才能辦到,以至於他根本沒發現有人從身後走來。
「大人。」梅裡曼瓦爾開口。
對方受驚不小,腳下打滑。「哎呦呦。」好在他終於找到了平衡,重新站直。「你嚇了我一跳,梅裡曼瓦爾。」他還好意思抱怨。
窗外飄來風笛聲,此乃不祥之兆。「我聲音太大了。」梅裡曼瓦爾挖苦,「請繼續。」
薩斯傑咳嗽一聲。原來你也知道臉紅。「抱歉。這麼乾的確不合適。」他分辯,「我隻是有些在意……」
「……我們會怎麼處置你?不。他們的投票決定不了任何事。」
「你來決定。」
「正是如此。」雇傭兵隊長示意他坐下,免得再摔壞骨頭。「這幫人是我的兄弟,但不是親兄弟,也不是族兄表弟之類,這些人不懂……西萊夫的規矩。總而言之,他們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不過我想,這你總該清楚罷?」
雇主一聳肩。「站在你的立場,說這話可真奇怪。你要我反抗麼?」
「我在提醒你,大人,遲到並不在西萊夫想看到的事之內。」
「外頭兵荒馬亂,他居然還要求時間?這根本不可能!我早已今非昔比,就讓他等著好了。」
「我隻是個乾活兒的,大人。這話你和我說可沒用。」
「一比六。你還是說吧,梅裡曼瓦爾。」
「那好,我明確希望你放棄那些無聊的娛樂活動。」
「娛樂?不,你不明白。那是我的使命。」
使命。梅裡曼瓦爾心想。這是什麼東西?教人流血,教人疼痛,最後還欺騙後來者一切乃必要的犧牲。他早已忘記使命帶給他的緊迫感,說到底,這世上大多數的使命與人內心的期望往往不合一路。梅裡曼瓦爾並不厭惡它,但若有人視之為榮譽,那多半是初出茅廬的新手。「獵魔運動在兩年前便已結束,薩斯傑,留著獵人的頭銜沒好處。」
對方不為所動。「我不是為好處,梅裡曼瓦爾,你的任何說辭都不能更改我的意願,直到我將世界上的最後一頭惡魔也鏟除。」
「我們正在逃離斯吉克司!如今無名者才是獵手。」
「他們會為此而後悔,我向你保證。」
梅裡曼瓦爾覺得牙疼。我見鬼了才需要他們後悔。「聽著,薩斯傑,我不想說服你。這沒有意義。如今我們的目標一致,都是離開這鬼地方,回到活人的世界、回到布列斯去。往好處講,我們是合作關係。」他做個手勢。「但我有必要和你談談,你的行動為我們的目的帶來了怎樣的……」
「……影響?」
「障礙。」
薩斯傑哼了一聲「合作已是我做出的讓步,停止獵魔絕無可能。」
「噢,讓我們坦白來講阻礙行程的並非你的獵魔行為,隻要你手腳乾淨、動作麻利,解決掉一切痕跡,咱們自然相安無事。」梅裡曼瓦爾尖銳地指出,「所以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是不想麼?」
薩斯傑嘴角抽搐一下。「……你真讓人無法招架。」他
並沒惱火,這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此事說來話長。」
「告訴我實情。」
「我不想回去。」
梅裡曼瓦爾心一跳。難道他有所察覺?「那你也不能待在斯吉克司。這地方不屬於活人,更不屬於獵手。」
這還是少說。實際上,斯吉克司作為「拜恩帝國」的領土,不斷吸引著無名者前來,而聰明些的獵手早已逃走了。留在這鬼地方的要麼是獵手的鬼魂,要麼是即將加入它們的死腦筋。薩斯傑明顯是後者。
「這世上有的是惡魔。」他告訴這瘋子獵手,「十之**都在拜恩帝國。你若真想找死,在斯吉克司守株待兔是沒前途的,這兒都是些死人和要死的人……你不如到南方去。」
「斯吉克司也是拜恩嘛。」
差遠了。梅裡曼瓦爾想起布列斯傳來的情報,其中關於南方的部分,若有一半是真的,那拜恩已經代替伊士曼,成為了布列斯人最為警惕的惡鄰。「上星期,靠近莫尼安托羅斯的一座城鎮發生了***。一群小型結社組成聯盟,殺死領主,奪取了城市。他們將城中貴族綁在柴堆上燒死,就像你們對他們做過的那樣。」
自然,這等行徑不無代價。據說布列斯帝國的皇帝大為光火,收回了邊境領主家族的封地,並要大主教和聖騎士團清理惡魔結社。
梅裡曼瓦爾不知道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但他很清楚,無名者們之所以敢對抗布列斯,都是因為拜恩帝國的緣故。而關於這個神秘領域的共同敵人,布列斯皇帝仍保持著謹慎地態度。
獵手則不然。「那我更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薩斯傑冷冷地說,「七支點勾心鬥角,才讓惡魔得了便宜。他們的戰爭結束了,我們的戰爭還沒有。」
說得容易。戰爭這個詞隻是幾枚音節的串聯,梅裡曼瓦爾心想,卻不是你這種呆瓜輕易能掛在嘴邊的。
「看在同族的份上,我考慮到了你的意願。」他站起身,雙手撐住桌麵。「但既然大人不打算領情,那我也沒什麼好說。明天下午,商隊即將向伊士曼返程,途徑布列斯的一段邊境。我們和這些人一道。」
「沒得商量?」
「沒有……你該清楚,我們眼下並非真正的傭兵,下達這些指令的另有其人。」傭兵隊長坐回椅子,爪子搓了搓胡須。「但這個人沒可能是你,大人。現在隻要我開口吩咐,門外的兄弟們將一擁而上,把你捆得結結實實,裝進嚴絲合縫的人偶道具裡。放心,不僅有繩子,還有一層海綿,保你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像女孩子的布娃娃一般乖巧懂事地運到家門口去。」
「萬無一失的辦法,你不如帶具屍體回去。」
活的還好,若你眼下真是具屍體,就算是我也會忍不住的。「這個嘛,自然是因為我沒有操縱屍體的能耐。」梅裡曼瓦爾回答,「隻好繼續打包。但我可不想人偶半道發臭,教人察覺。」
「你真是考慮周全。」薩斯傑霍然起身,「但我用不著。」一陣震耳欲聾的樂聲響徹廢墟,房間裡充斥著難以辨彆的雜音。「你救了我一命,梅裡曼瓦爾。這是我欠你們的,可如果你要以此脅迫我放棄事業,那真是白費功夫。」
「這不叫脅迫,大人。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傭兵隊長歎了口氣。「瞧,布列斯好過斯吉克司。」
「這是不同的。」話音剛落,薩斯傑一躍而起,撐著桌子朝梅裡曼瓦爾衝過來。他的動作輕盈迅捷,又有種非人的力量感,這令他手中的餐刀也變得具有威脅起來。這家夥將刀鋒立起來,用刀背貼上傭兵隊長頸間的厚毛,壓出一道一指寬的痕跡。
梅裡曼瓦爾沒感到任何危險。「你這根牙簽不是這麼用的。」
「我不想這麼乾,大個子,你救過我
,這顯得我忘恩負義!但眼下我有更緊急的事要辦,沒法讓你去和西萊夫交差。」薩斯傑快速瞥了一眼身後。「告訴你的弟兄,梅裡曼瓦爾,彆讓他們來打擾我。」
「放心好了,我敢說,這幫孫子根本沒在看。」梅裡曼瓦爾稍一停頓,「無名者對你做了什麼?」
餐刀有些下滑,它的主人似乎放鬆了些。「我?獵手與惡魔不共戴天,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指的是你成為獵手的理由,大人。你被惡魔傷害過?他們殺了你的朋友?還是背叛了你?和你結了仇?」
「可能隻是目睹惡魔殘害凡人。」薩斯傑在藍圍巾後說,「為了點虛無縹緲的信仰之類。」儘管他看上去對自己的說辭並不在乎。「或者純粹是利益相關。想想看,世界上少一頭惡魔,秩序生靈就多了一些生存空間。不是麼?」
「好吧。」既然他不肯說,梅裡曼瓦爾也沒彆的辦法。「你的仇人還在斯吉克司,對不對?比起動手打架,我們可以動手解決分歧。」
黃昏將至,窗外廢墟上的樂曲——或者說,萬人共鳴發出的嚎叫——愈發刺耳。至於門外,傭兵們的交流仍在繼續,但話題已跑到天南地北去。薩斯傑遲疑著放下手臂,試圖判斷他的態度。「你要幫我?」
「恐怕還會是無償協助。」
獵手瞪著他。「為什麼?」餐刀被丟回桌子。「憑什麼?」
「我們在合作。你的麻煩影響了我們的工作,我出力解決,合情合理。」
「據我所知,人們大多會選擇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獵手抬起下巴,指指角落裡軟趴趴的空心假人。它由硬木和海綿製成,麵塗油彩,神情呆板,關節上纏著亂糟糟的線。「你卻對我網開一麵。」
「沒錯,現在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條命了。」
「照實說,獵魔風險極高,你那些弟兄們可能遭遇厄運。」
「我們的厄運持續有一陣了。」梅裡曼瓦爾咕噥,「每在這裡多待一天,我們的厄運就多一天。你那非死不可的仇人在哪?快彆耽誤時間!」
「……我不知道。」獵手吐露,「我隻能確定他還在斯吉克司。」
那你怎麼確定的?梅裡曼瓦爾真想直接挖開他的腦袋,找出答案。這多半也是無用功。直覺。猜測。潛意識的選擇。真是活見鬼,想想也不可能。「你也是他的仇人?所以你要留下痕跡?」
「他會找上門的。」
「他找到過你?」
「目前為止,沒有。」
我根本不意外。「那麼最多也隻能給你一天時間,我敢說你的仇人已經逃了。這樣抓緊趕路也能追上商隊。」梅裡曼瓦爾稍作考慮,「我會讓弟兄們一起找。」
「這得依靠專業……」
「無名者在外活動,充其量也隻是夜鶯。」梅裡曼瓦爾告訴他,「我們總是和夜鶯打交道。」
薩斯傑用那對黃眼睛審視他「等我見到西萊夫,會向他描述諸位執行任務時的高效和果決。」
這話聽起來簡直是挖苦。「高效的屬下會把你塞進人偶裡。記住,隻有一天時間,不論結果如何,必須出發。」
但他們連個人影兒都沒找到,也沒有人找來。合該如此。梅裡曼瓦爾心想。倘若薩斯傑的仇人真在此地,早就趁他受傷時找上門了。斯吉克司的幽靈慶典業已開始,隻要目標還是活人,那多半就會離開,專業與否已經不重要。
廢墟大樂章吹吹打打,為參演者們送行。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清晨時分,山脈外圍下起了大雨,勢如傾盆,泥沙俱下,沒人敢冒雨啟程。商隊拖到雨漸細小才動身,傭兵們無需緊趕慢趕,便能搭上順風車。
山路泥濘濕滑,乘車堪比
酷刑。薩斯傑騎在最後,因遺憾而頻頻回望。廢墟在雨中閃爍,幽魂和骸骨送彆商隊後,開啟了新樂章。不管怎麼說,芬提的禮物沒有派上用場,總歸是樁好事。
梅裡曼瓦爾享受著自然之聲。沒有鬼哭狼嚎的和聲,沒有倒胃口的鐵勺子摩擦般的弦樂,沒有荒腔走板的演唱,世界煥然一新,細雨滴答和泥漿咕嘰竟也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他開始覺得「交際花」的歌也不是那麼糟了。
除了樂手,所有人都在雨中前行。昆鬆和矮人巴泰巴赫同騎,在薩斯傑前麵疑神疑鬼地打量。人偶就是他們準備的。芬提除了鎖鏈,還提供了裝灰的盒子,「火雨」阿士圖羅則預備一筒可點火的箭矢。他們在梅裡曼瓦爾旁側竊竊私語,對薩斯傑的選擇大失所望——斯吉克司陰冷黑暗,焚燒惡魔竟也成了值得期待的活動。
純是在汙染空氣。梅裡曼瓦爾心想。他根本不想燒任何東西。原本在威尼華茲,人們對燃燒的奇異渴望便讓他作嘔。倘若回憶太深,往事會在夢中閃現,醒來時他寧願吃生食。
梅裡曼瓦爾慢慢減速,落到薩斯傑身旁。
「來監視我,隊長?」惡魔獵手頭也不抬地問。
「我有事情要提醒你。」
「請講。」
「關於火。」
薩斯傑抬起頭。「火乃生命之源,神秘之因。」他念道,「諸神之火露西亞,太陽與光輝,少女之神。正義加諸於——」
「我指的是柴火,大人。」梅裡曼瓦爾打斷他。「你是露西亞的信徒?」
「不。隻會念詞而已,露西亞希瑟和蓋亞的我都會。」獵手微笑。「你說的是族人的規矩吧。野蠻古老的風俗,血脈傳承的瘋狂因子。照實說,這可比獵手的平日任務更帶勁。」
梅裡曼瓦爾必須承認,這家夥說得沒錯「如今他們更瘋狂。」
「彆擔心,在加入你的家族前,我是從伊士曼逃出來的。危機四伏的生活我早就習以為常。」
那並非我的家族。「我擔心的是另外的事。」
「還能有什麼?我又不是舉世皆敵。我沒那麼出名。」
「一頭狩獵惡魔的狼,這在當今時節也不尋常。」
薩斯傑皺眉「你說拜恩?不做獵手,他們和我還有什麼……」
「自打獵魔運動結束。」梅裡曼瓦爾打斷他,「拜恩人向北擴張開始,家族再也沒有收到過南方族人的消息。我們派去過使節,想儘辦法聯絡園丁,還放飛數隻信鴉,統統無功而返使節和園丁就此失蹤,隻有鳥兒飛回來。它們帶去的信件無人拆開。就經驗判斷,這同樣是很不尋常的事。」
獵手的眉頭舒展開。「這是西萊夫要我回去的原因?族人在惡魔的地盤莫名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