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等到他進院兒的時候,已經沒了穿著露腿褲子、開口鞋的那份落魄。
但換上了新褲子和新鞋,卻也引得鄰居們一雙雙眼睛都是探詢的意味。
像邊大媽和羅嬸兒就主動詢問起他來
“哎喲,衛民,今兒出去一趟,回來怎麼就換新的了?這是撿著什麼寶貝了吧。發洋財了?”
“民子,這兩天可頭一次看你回來這麼晚。哎,你那大包怎麼沒了?”
寧衛民早料到會有這一出,所以路上已經編好了借口。
“嗨,羅嬸兒,發什麼財啊。不瞞您說,今兒我可太倒黴了。回來的路上,褲子剮了不說,還一腳踩泥裡了。您猜怎麼著?等我拔出腳來,麵兒是麵兒,底兒是底兒。我不買新的,怎麼回來啊。回頭還得勞煩您幫我撩兩下,把這褲子補補呢……”
“嗨,大媽。您問我那大包啊,讓我給處理了。不為彆的,人家垃圾場貼了告示,不讓再隨便撿垃圾了,一個帶紅箍的跟我說,以後垃圾場就政府管起來了。我一琢磨,那些東西用不著了,乾脆爛七八糟的一賣,換倆錢兒得了……”
嘿,要說這小子是真能編,故事講得活靈活現。
幾句話逗得邊大媽和羅嬸兒笑不攏嘴。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強顏歡笑。
屬於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自己心裡的苦自己知道啊。
真等到一進屋,寧衛民也就變了顏色。
躺到床上,隻知道悶悶的抽煙。
還得虧今兒老爺子上的是晚班,他不用再跟誰演戲了,否則更得鬱悶死。
不為彆的,關鍵是這口氣緩不過來。
他腦子裡倒想不轉悠這事兒,反複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都不成。
窩囊,嘔心,憋屈,太欺負人了!
憑什麼啊?
老子吃了那麼多苦,才好不容易找個賺錢的營生,容易嘛。
結果自己的算計、經營全都白費,隻為了讓彆人來欺侮!
師父話說的好聽,暴力是蠢人的無奈之舉。
可難道在耍胳膊根兒的手裡,聰明人就隻能老老實實當被廚子提在手中的雞啊?
難道除了把虧吞進肚子裡,敬而遠之,就什麼也乾不了了嗎?
而就在寧衛民心裡運氣的時候,偏偏房頂上的耗子也來搗亂。
這幫家夥也不知撒了什麼瘋,反常極了。
天兒還沒全黑呢,就在他頭頂上頂棚上鬨騰,“吱吱”叫個沒完。
最可氣的是,他眼睜睜看見,一條耗子尾巴還從頂棚的小洞裡垂下來。
這不成心嘛!
躺在床上的寧衛民感到邪火一下下的往腦門上拱。
他也懶得起來,煙叼嘴裡,直接扒了腳下的襪子纏成了一個蛋。
然後使勁兒朝著那耗子尾巴扔了過去。
可惜頂棚太高,他又沒有金鏢黃三泰的本事。
於是襪子失了準兒,不但根本就沒砸中。
反倒掉了下來,正砸在了他自己的眼睛上。
“哎喲!”
瞧瞧,多倒黴吧。
可也彆說,就這一家夥,寧衛民反倒如同一休哥附體,忽然想到了兩處差點被忽略的重要關隘。
他眼眶子是一黑,可心裡卻是一亮,立刻從床上翻身坐起來。
第一,這件事,多半隻是廢品站的人想要報複他。
盲流子們沒摻乎其中,甚至大多是不知情的,包括“將軍”在內。
否則的話,這幫頭腦簡單的人,為什麼還要給他錢呢?
要想辦他,當然在垃圾場下手最穩,活埋了他都沒人知道。
第二,這幫廢品站的人太自以為是了,暴力這種威懾,也是需要條件才能運用的。
這畢竟是新社會了,不是舊社會了,他們要是真正的流氓,他還真惹不起。
可問題是他們不是啊。
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而且想繼續過肥的流油的好日子,才會來找他的。
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一個無家無業的孤兒,真要是奔著砸鍋去,想要大家一起完蛋。那還不定誰怕誰呢?
第三,也是巧了,今兒趕上這天氣,他帶著口罩,連臉都沒露出來。
即使盲流子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住處。
那就是說,現在他在暗,那幫兔崽子在明。
所以這麼看,這事兒有緩兒啊,他還真未必非咽下這口窩囊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