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無表情看上霍欣一眼,扭臉就朝著門外開始飄落樹葉的院子走去。
就此一直走到公眾的場合去,以此表明立場的決絕。
哎,這下倒好,外頭有了證人,霍欣也就沒了咒兒念。
再想鬨也隻能忍著,默默在心裡生悶氣了。
當然,寧衛民可不是個心甘情願被動挨打的人。
他也忍受不了這種身為領導卻被一個小秘攆得讓地方的屈辱。
於是為了徹底粉碎敵人想逼他就範的陰謀,他很快做出了一個舉措。
那就是呼朋喚友,來自己辦公室做客。
很快,寧衛民跟那些鐘樓的外院兒做雕塑的大學生們交上了朋友。
並表示,自己辦公室的大門永遠向朋友敞開。
可以讓他們隨意去休息、聊天,並免費提供香煙和熱茶。
這可給這些大學生幸福壞了,無不把寧衛民視為尊重且懂得欣賞雕塑藝術的知己。
還彆說,寧衛民是真的挺喜歡跟這些人侃大山的。
因為搞藝術的人,的確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他們活在另一個文藝的世界裡。
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更有趣,更敏感,喜歡另辟蹊徑。
寧衛民從他們的嘴裡聽到了不少新奇的笑話。
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西方美術知識,和鑒賞雕塑的方法。
而他的肚子裡的“雜貨”,和能預知未來的見識,對這些沒接觸社會的大學生同樣很有吸引力。
這應該就是屬於知識互補了。
像有個叫向群小子,就是因為受到了寧衛民一句玩笑的啟發和觸動。
把自己原來的創作思路徹底推翻丟棄了。
他重新用玻璃鋼塑成了一縷青煙直上轉化為浮雲的作品,取名為《雲煙》。
彆說,這件作品的效果還真不錯。
是既傳統又現代,既具象也抽象,有寓意還有動態。
完全符合藝術展的主題。
不但向群自己感到相當滿意,其他人也紛紛稱道,都認為至少進優秀獎是沒問題了。
就這樣,寧衛民的辦公室日益熱鬨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來他這兒抽煙喝茶,談天說地。
參與人員不但迅速波及到兩所美院其他係的學生,甚至還有人帶來了音樂學院的人。
而由於這種聊天形式上十分接近十七、十八世紀法國的貴族沙龍,還具有摩登範兒和精神刺激感。
因此寧衛民的辦公室很快就榮獲了一個頗為時尚新的名字——“趴兒”。
他本人作為沙龍的組織者和資助人,也被這些大學生們尊稱為“寧爺”。
就這樣,寧衛民居然領先於原本曆史中“文藝沙龍”的創始人宋華桂,在自己的小地盤兒,組織起了國內第一個藝術沙龍。
實打實的說,他可真不是有心想搶宋大姐的風光,故意把這個“沙龍教父”的名頭安自己腦袋上的。
完全是迫於無奈,誤打誤撞。
最有意思的是,在這件事上,霍欣態度上的前後轉化。
一開始,出於發現喪失了和寧衛民獨處的機會,霍欣是極為不高興的。
她恨不得把這些成天鑽寧衛民屋裡蹭茶蹭煙的文藝流氓都轟出去。
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可慢慢的,她就愛上了這種大家圍繞著一個主題熱烈討論,暢所欲言的氛圍。
或許是像她這樣的女性天生有表現欲,又或許是她的家庭讓她天生適應社交場所吧。
她在沙龍中的表現非常出色,沒幾天就成了這個沙龍的明星。
而她既享受在辯論中壓倒對手的快感,也樂於接受眾人的肯定與恭維。
最後反倒還成了文藝沙龍的堅定簇擁者和促進者了。
特彆是在宋華桂也對此表態。
“關係啊,這些都是關係,未來的關係。”
並且說皮爾·卡頓公司的宗旨,永遠都是希望能成為藝術創作者的朋友。
希望寧衛民能代表公司把這個沙龍好好維持下去,甚至公司還願意為此提供一些資助。
霍欣幾乎是立刻就給寧衛民一個提議。
說要想讓這個沙龍越來越正規化,成員穩定。
那應該至少在每個月,或是每兩周,找一天組織一次較為正式的聚會才行。
而且最好能包括助興表演和聚餐的活動內容,就像歐美同學會那樣。
這讓寧衛民不免想起了冰心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我們太太的客廳》。
這篇文章描寫的是1930年代的林徽因所組織“星期六聚會”時的文人社交場景。
文中寫道,“我們的太太自己以為,她的客人們也以為她是當時當地的一個‘沙龍’的主人。”
或許這句話,也準確如實的表達了霍欣的感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