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兒,沒再容寧衛民往下說,“張大勺”又情不自禁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再這麼說下去,可就過了。我就是一個掄大勺的,也就懂點灶上的事兒,教不了你們什麼有用的東西。隨便聽著玩兒吧……”
寧衛民卻在這個問題上執拗極了。
“您彆這麼說啊。常言道,民以食為天,難道廚藝還不是最有用的東西嗎?絕不是恭維您,我們聽您聊天,簡直像是上課。”
“您看哪,就連這其中為什麼這麼辦的道理,您都明明白白給我們講清楚了,這可絕不是一般的廚師能做到的。我就知道好多的飯莊子裡的大廚,彆看挺有名,可那都是師父怎麼教的,他們就怎麼做,一輩子都隻是照本宣科。還有那幫拿獎的什麼烹飪大師,就會雕個龍啊鳳的,擺個造型。”
“他們那樣的所謂名廚,我還真沒法佩服。說白了,耍得全是行活,沒半點自己的玩意,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反過來,您這樣的廚師就不一樣了。做菜彆看隨性,可一舉一動都是獨具匠心的,真能提升口味。那才叫有真本事,有大能耐。有可能做出彆人做不出的好菜來。
眼瞅著“張大勺”又要開口,寧衛民這次索性直接堵了老爺子的話。
“您先彆急著謙虛,請無比聽我把話說完。我為什麼要這麼說,您就清楚了。”
“我呀,一直知道有一說,說廚師要擅於調五味。過去我隻是以為,那不就是用調料來調味兒嗎?有什麼難的?而且非常不理解,咱們的菜為什麼不把明確的用料和比例用標準化的方式寫出來。”
“現在吧,正因為有幸遇見了您,今天跟您坐在了一起,我才好像終於有點懂了為什麼。就跟您剛才說的似的,黃瓜追求清爽,花生務求酥脆。是不是隻要有利於展現這種特點,您就會不拘一格,用各種辦法,把調料和做法朝著這種方向調配。我說的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做菜的要求,應該就跟咱們國家的書畫似的,重意不重形。您不但對這道菜的傳統做法爛熟於心,更知道朝著什麼方向去改良。所以,您做菜才這麼有個性,能傳神,是獨具匠心,且有魂兒的……”
必須得承認,寧衛民算是徹底說到了“張大勺”的心坎兒裡。
老頭兒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紋了,光看表情就知道他是空前的痛快和高興。
“好好好,你這眼可真毒啊,說透了,廚藝可不就這麼回事嘛。就憑你這悟性,你不光生意能做好,也是個當廚子的好材料啊!”
“沒錯。這世上的食材太多了,屬性不一,完全無味的更是沒有。乾廚師的本分,可不就是為了把種種菜蔬瓜果,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的美味凝練襯托出來,最好能再加以提高和凸顯。”
“正所謂,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稟賦。做肉,那就得做出肉香,烹魚,就得烹出魚鮮。求色,不可用糖炒,求香,也不可用香料。總而言之四個字,為了追求‘原汁原味’嘛。”
“所以一個好廚師在掌握烹飪基礎之後,做法調料都不必再拘泥於定式,而是在符合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力求調整與改變。因為食材和調料的質地都是會逐漸改變的,為了能守住烹飪一道菜精粹所在,廚師的技巧當然也得隨著一起變。”
“反過來如果調味和烹飪技巧破壞了食物本身的優點,遮蓋了食物的本味,那就是大忌。哪怕這種方式是代代相授傳下來的,也是錯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
聊天被寧衛民勾起了興頭,喝酒也正好來了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