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可能乾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呢?如果就這麼讓你們離開,那我的人品豈不是向你們原單位的副經理靠攏了嗎?”
“來來,抽煙抽煙……”
這個時候,寧衛民笑容可掬的給倆廚師一人發了一根“華子”,麵對兩張瞠目結舌又有點不知所謂的臉,終於公布了真正的解決方案,亮出了他早就準備好的底牌。
“我的意思啊,是咱們變通行事。表麵上明修棧道,我把你們開了,檔案先退回你們各自的街道。給那位副經理一點麵子,息事寧人。可實際上呢,咱們暗度陳倉,我把你們安排到馬克西姆餐廳去。你們先在那兒乾一陣兒法餐,工資獎金照發。等過段時間,你們再回壇宮來。這行不行啊?”
“法餐?”江大春和小查麵麵相覷,表情遲疑不決。
“怎麼,不願意?”寧衛民故意這麼問。
“不是不是,寧總,我們……是不會啊!就怕到了那兒,給咱壇宮丟人啊!”
“不會可以學啊,你們都是有基礎的,西餐遠比咱們中餐簡單。”
“可……可這個學西餐是不是還得會外語啊?要是語言不通……這個這個……”
“瞧瞧,還沒去就先慫了,這可不是二位的風格。”
寧衛民笑著揶揄了一句,這才接著說正經的。
“坦白講,我這個主意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恰逢其會,碰巧趕上了你們的事兒而已。其實我早就覺得西餐有其可取之處,尤其是擺盤的造型方式上,值得咱們學習。”
“所以這次去馬克西姆,不會就安排你們兩個人去。除了你們,還會有燒烤組組長楊峰,點心組副組長許春燕,冷葷組副組長戴紅,一共五個人。湯組因為太忙,這次先不派人。”
“聽明白了嗎?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你們能在這個名單上,除了你們是業務骨乾之外,也是因為你們為了留在壇宮,不惜把鐵飯碗都給扔了,咱們現在是真正的自己人。如果是對外人,我可不下這個本兒培養……”
寧衛民的話說的兩個廚師熱血澎湃,眼睛裡都露出了遇到伯樂的激動。
然而更讓他們喜出望外的還是後麵的話。
“……當然,困難也一定會有。既然是學習,咱們就不能拿大,得謙虛,受幾天委屈。而且語言問題肯定存在,人家那兒是外國主廚嘛。不過,廚房也有重文門飯店的人,他們專門去法國培訓過,還是能跟外國人溝通的。有什麼事實在不明白的,你們就問他們。”
“其實廚房裡的外語都很簡單,全是跟做飯有關的,你們要有心學不會太難。要不學也沒關係。關鍵就看你們是想在咱們國內乾一輩子,還是想走出國門了。”
最後一句,讓叼著煙卷的兩個人都愣怔了一下。
“什麼?走出國門?我們還能出國?”
“寧總,您沒開玩笑吧?我們真有這樣的機會嗎?”
寧衛民淡定的點點頭。
“不開玩笑,我說能去就一定能去,而且應該不會太遲,就這幾年的事兒。不過,能出去的人是有限的。總不可能大家夥兒都去。到時候,你們還能不能在這個名單上,就得看你們在馬克西姆表現得怎麼樣。”
“我得著重解釋一下,以免你們誤會。這不是說出去的本事就大,留守的本事就小。主要是考慮國外生活、工作,肯定和國內有較大差距。那就需要學習和應變的能力,才能更好的適應環境。從二位辭職一事來看,應變能力足以。所以下麵就看二位的學習能力了。我這麼說,你們清楚了嗎?”
今天這一番談話,對於江大春和小查的情緒來說,無異於坐了一趟過山車。
費解、驚訝、憤怒、忐忑、不安、欣慰、驚喜、心虛、膽怯、鼓舞、激動、狂喜……
這些情緒帶著他們兜了不知道多少個圈兒圈兒。
真是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
所以談完了話,他們都已經徹底被繞暈乎了,滿懷“士為知己者死”的執念。
真就跟從過山車上下來一樣,帶著極大的刺激感和滿足感離開了寧衛民辦公室。
效果直接體現在了隨後的工作上。
這一天,無論廚房的人還是餐廳的人都發現,這哥兒倆如同打了雞血,乾活分外積極。
而寧衛民聽說了這些情況,也在自己辦公室裡,默默給自己的表現點了個讚。
他的慶祝方式,是像卡斯特羅一樣,望著窗外,嘬著高斯巴雪茄總結經驗。
嗯,今天的談話,火候還是可以的。
對他們施加的幫助,既是雪中送炭,也沒讓他們以為他們自己不可獲缺,我是在故意討好他們。
否則,這樣的人情也就不值錢了。
嗯,情緒上也到位。
我已經脫離了表演的範疇了,真情流露,自然天成。
在感動他們的同時,我自己也有感覺,絕對沒有破綻。
尤其這倆小子都是性情中人。
壞主意雖多,但本性不惡,道德上沒大問題,投資他們還是有價值的。
給出這份情,興許他們就能還我一輩子。
嗯,今天唯一可能有點問題的,是最後嘴瓢了,出國的事兒好像不該這麼早提呀。
這怎麼掌握“給予”的度,怎麼掌握“給予”的節奏,看來我還是欠練習,得好好再琢磨琢磨。
老爺子說的是啊,飲足井水者,往往離井而去,
既不能讓他們餓著,也不能喂得太飽。
否則,如果一下傾囊而授,他們便會不以為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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