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就是核心訴求相爭了。
要說寧衛民還是欠了點經驗,由於眼瞅勝利在望,不知不覺中急切起來。
一時間隻顧據理力爭,忘了以德服人。
什麼語言動聽和委婉的技巧全扔了,隻一味用言辭鋒利硬行逼迫。
幾乎差點把大他十五歲的鄭銘銘差點說哭了。
幸好,宋華桂及時乾預,開始用動聽的話語消除彼此滋生的戾氣,用甜言蜜語來撫平鄭銘銘眉宇間的皺紋和負麵情緒,這才維持了彼此的體麵。
否則彆說談判會陷入僵局,雙方一直表麵上維持的和氣就此不複存在。
弄不好反而談崩了,讓原本還算不錯的形勢變得嚴酷複雜起來。
寧衛民也不傻,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知道險些失了風度,忘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準則。
眼下,很顯然是該緩緩了。
於是趕緊尿遁,站起來跑到廁所去了。
然而就這樣也沒躲過尷尬。
劉曉芩居然追他後頭跟來了,而且堵在廁所門口,等他出來就好一番教訓。
“你怎麼這樣啊?得理不讓人的。真沒想到你這儀表堂堂的,還有這麼一副嘴臉。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哎喲。你還打抱不平來了。”
“那怎麼了?這事兒是我介紹的,我撮合的,你這麼乾就是不給我麵子。我說你幾句還不行?”
寧衛民真被劉曉芩這種率真、大方的不懂事,毫無一些扭怩的橫加乾預,給弄詫異了。
心說劉曉芩這個姑奶奶脾氣還真是夠嗆,什麼事兒看不慣都敢開口。
仗義勁兒是夠了,就是有點缺心眼。
難怪幾十年後,人人都說八十年代是隻要有膽兒就能贏的年代,明星也是如此啊。
“哎,這你可彆誤會。我還不應該為我們公司的利益據理力爭嗎?”
“應該應該。”劉曉芩帶著嘲弄勁兒說,“可你這一爭,就讓我們大家夥的前期努力全白費啊。你是不是誠心的把事兒往壞了談啊?”
“我說姐姐,你真是冤枉我了。我也想和和氣氣簽合同啊。可問題是核心利益怎麼退讓?明明是合資的,那雙方都有宣傳自己品牌的權利。要是隻能打響蒙妮塔的名氣,我們公司不是成做慈善了?”
“哼。”劉曉芩鼻子一哼。“少來吧你!我看得明明白白,誰是擠兌人的,誰是挨擠兌的。喂,我說你也差不多點吧,人家都答應那麼多了。你就不能讓一步?剛開始你就這樣咄咄逼人,盛氣淩人的。以後可怎麼得了。你讓人家怎麼想?你就不怕把人家嚇跑了。我也是為你好,男同誌辦事,就應該心胸開闊,你也不怕你們宋總怪你……”
但寧衛民可不認同。
“這你就說錯了。要沒有醜話說在前頭,日後合作鬨起紛爭更麻煩。我心胸再開闊,也不能簽割讓條款啊,那是‘喪權辱國’。宋總怎麼會怪我,我要敢答應,倒是得引咎辭職了。”
“你還替她打抱不平。知道嗎?她已經占大便宜了。我們皮爾卡頓在國內是多大的名氣?內地有誰知道蒙妮塔啊?我們讓她沾光我們的知名度。她還不高興了?憑什麼呀?何況我們二百萬都給她了。這生出來的孩子還不讓跟我們姓?有這道理嗎?”
寧衛民僅僅幾句話,就刺得劉曉芩沒話說了。
可隨後想想還是不好太硬實。
畢竟劉曉芩是好心辦傻事,乾嘛為這麼點事兒一連得罪倆人呢?
便又緩和了語氣,往回找圓場。
“曉芩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這人就是太仗義了。買賣上的事兒,光講交情可不行,本質上還是利益。說白了,就是保媒蠟釺,也不能硬逼著一見麵就得成啊。還不興提點條件了?過去娶媳婦要多少彩禮,還得好好聊聊呢。這兩個公司合作,大家都是為了一起撈好處的,誰都得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才行。感情什麼的都要放在利益之後。”
“你知道我們宋總為什麼那麼雲澹風輕嗎?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宋總真沒把這事兒太當回事。大不了談不成拉倒,我們自己單乾唄。你彆看我較真,可我才是真想促成這件事的。你說你替我著這份急有意思麼?”
“我才不替你著急呢。替你著多大急都是瞎著急。”劉曉芩終於明白自己管不了,搖頭撇嘴開始扯閒篇兒。
“哎,我問你,上次那四個你都沒看上啊?吃了我一頓飯,連句後話都沒了。你到底想要找個什麼樣的?”
“啊?……啊……”
想起了那頓飯,寧衛民不能不承情,臉堆著笑說,“真是謝謝您了,太替我操心了。可問題是我就沒想三十歲之前結婚……”
“胡說!誰三十結婚啊?那都是找不著的困難戶。就你這條件,沒個女朋友像話嗎?知道你眼睛長腦袋頂上了。可天下好姑娘那麼多,我就不信你就看不上一個?”
劉曉芩還真是一副把自己當寧衛民親姐的樣子,居然還要給他張羅。
“哎,我們京影廠又要來一個小姑娘,漂亮極了,叫林芳兵。到時候我給你安排見見唄……”
寧衛民卻忙不迭擺手。
“彆彆,天下的好姑娘千千萬,可娶回家都一樣操蛋。慧而有情的是菩薩,可不是媳婦兒。不麻煩了,我真不著急。……”
“德性!你還來勁了是吧?”
劉曉芩扭腰一跺腳,氣得掉頭就往回走。“給你介紹對象怎麼跟害你似的?算了,多愛搭理你似的。”
然而寧衛民卻又叫住了她,“哎哎,先彆走,留一步,還有正事跟你說呢。”
劉曉芩轉頭瞪了一眼,“叫我乾什麼?你能有什麼正經事兒?”
“我還沒問你呢。你跟那位鄭女士是怎麼認識的呀?怎麼你就成她的介紹人了?”
“李韓祥導演介紹的,我去港城的時候,她給我做過造型。怎麼了?”
“怎麼了?咱們關係多近乎啊,咱們認識多少年了?得,我就不說我了,宋總麵子總比她大吧?對你又怎麼樣?可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老替港慫說話呀?”
“嘿,你這張嘴……你也不怕人聽見。”
劉曉芩回頭瞅了一眼宋華桂和鄭銘銘的席位,就氣呼呼上來,那是得撓人處且撓人啊。
寧衛民嘿嘿一樂,退了幾步,扒拉開她的手。
“我也不跟你逗悶子了。這事兒我也不打算再談了。回頭你幫忙勸勸那鄭女士,答應就結了。否則她絕對後悔。真要是事兒成了,有你五萬塊。”
“什麼?真的假的?”劉曉芩愣了。
“當然真的,我能懵你嗎?”
“你這是……要收買我?”劉曉芩有點自尊心受損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呀。我這是按規矩辦事。”寧衛民壓低聲音說。
“商場上就是這樣的,沒有白幫忙的。什麼是朋友?是朋友就得互相關照。越是朋友,我越不能欺你。是不是?也賴我沒把話說明白。你呀,想勸就勸,不勸也沒關係。反正最後合同要簽了。我答應的這錢就是你的。”
“哎,對了,那鄭女士通過你,跟我們公司簽了這模特化妝的合同。按理說,她也肯定得意思意思。不過我還告訴你,送你什麼千萬彆顯出高興來。否則人家一看你滿意了,欺負你不通行情,沒見過世麵。該給你的大頭,就不給了。港商一向對內地人都是這樣的。瞧不起咱們。”
“姐姐,我可不是挑唆啊。夠不夠朋友。你可看那鄭女士怎麼表示吧?人品是好是壞,你就彆言語,看著看著能分出來了?”
劉曉芩品著寧衛民這話,眼睛看著他的臉,漸漸表情就複雜起來了。
那種神情,很像是電影《垂簾聽政》裡,慈禧偷聽肅順建議鹹豐“留子去母”時,聽到鹹豐不忍下手後的那種輕鬆與憂慮的交織。
然而就在這當口兒,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背後響起。
“您……您是劉曉芩嗎?真的……真的是呀!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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