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正在埋頭寫論文稿子,聞言抬頭:“媽,啥事兒?”
“我問你,楊和這幾天哪兒去了?”
“他說要回家幾天啊?”
“他真回家了嗎?”
“媽你什麼意思?”
“那天我們去江裡檢查水質,我看到碼頭上一個人像他。看了好久才能確定。”
“他在碼頭乾啥?”
“挑煤!”老媽有些憤怒了:“你怎麼關心同學的?!楊和在碼頭上挑煤!”
周至傻了:“媽……這個我……真不知道……”
“你們這次出去玩,每人花了多少錢?”
“不多啊,就二十塊……”
“那是對你不多!”老媽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你明天去碼頭,見到他就把他給我拉回來!”
“我現在就去找他……”周至也坐不住了。
“你現在上哪兒找去?”老媽恨恨地看著周至:“還有,找到他的時候,說話要注意方式,楊和能做這事兒,說明他很有自尊的。”
“好。”
等周至重新坐下來,心裡的震撼已經讓他無法繼續寫作了。
楊和跟他說要回家的時候,周至以為就跟往常一樣,完全沒有留意過他的語氣和想法。
再想起之前的假期,周末,周至去白米鄉的時候,楊和都陪著自己玩,可能他當時心裡的焦慮和彷徨已經非常嚴重,不過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表露出來過,而是陪著自己一起瘋,一起鬨,一起釣魚,照鱔魚,抓田雞……
也怪自己,上個寒假讓楊和知道了雖然還是學生,也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兒掙錢,給楊和捅開了這層窗戶紙,結果這娃就跟自己被喬老爺帶上路一樣,他也上路了。
不過那路太累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才讀完高一的學生該選的路。
賣泥箢兒。
第二天一早,周至如常和方文玉、閆霄他們完成了鍛煉,然後沒有回家,而是從江濱來到碼頭側麵,躲在一處煤倉條石的後麵,觀察碼頭。
碼頭上有一個窩棚,在工頭的吆喝下,從裡邊出來一群手持扁擔,拎著籮筐的漢子。
漢子裡邊,夾著一個單薄,矮小的身影。
工頭招手讓手下推過來一輛小車,上麵有一通饅頭和一通菜湯,每人領兩個饅頭,一碗菜湯,就蹲在碼頭上開吃。
煤倉是用紅砂條石在江邊壘出來的三麵牆,圍成一個方坑,下麵煤船到了,民工們就下去挑煤,走下跳板後從下頭管事手上領一支竹簽子。
等煤挑到煤倉邊,那裡也搭著跳板,民工們走上去,將煤倒入裡邊,從另一根跳板下來,就這樣循環往複。
周至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看著太陽從江口跳出來,然後越升越高,越來越毒辣,整個江濱似乎給鋪設上了一層白光,熱氣在地麵蒸騰,扭曲了光線,讓碼頭另一邊的勞動場景變得動蕩搖晃起來。
江邊的風是熱的,帶走多少汗,就能帶給你多少汗。
楊和頭上戴著一頂草帽,上身光著,腰紮得很緊,腳下是一條青布補丁的褲子和一雙解放鞋。
肩膀上搭著一張折疊的毛巾,可以放扁擔減輕壓力,也可以用來擦汗。
到了中午,毒辣的日頭讓民工們不得不休息,相互邀約著,去碼頭上邊的小炒攤子豆花攤子吃午飯。
也有幾位大叔邀約了楊和,但是楊和笑著搖頭,摸出早上留下的冷饅頭,就著小車上剩下的涼鹹菜湯開吃。
一個民工大叔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從裡麵抽出了一根,笑著對楊和說了幾句,然後卡在了他的耳朵上,和其它人朝小飯攤走去。
周至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了。
從條石後麵走出來,周至來到楊和的身邊,坐到了他的旁邊。
“肘子?”楊和嚇了一大跳,又跟做了什麼大錯事一樣:“我……我……”
“在這裡賣泥箢兒,多少錢一天?”
“這裡論挑,一挑……給一塊錢。”楊和一臉的怔忡忐忑:“肘子……”
“那也不少掙,今天上午我數著的,你挑了九個來回,這就是……九塊?”
“劉頭給了我個整……他說……我表現不錯……不容易……”楊和低下了頭。
“走吧,去跟劉頭說一聲,然後……跟我回家去。”
“肘子……”楊和抬起頭:“我……你幫我夠多了……”
“我媽昨天在江上采樣時看到你了,她哭了。”周至說道:“你不跟我回去,那我也不敢回去,我就在這兒陪你。”
楊和站起身來:“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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