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省事?《晉書·職官》:“始賈充為尚書令,以目疾表置省事吏四人,省事蓋自此始。”《新唐書·百官誌一》:“為令之貳,令闕則總省事,劾禦史糾不當者。”
知道了這些,就很容易理解為何囂張豪橫如嚴忠濟,都要拿名畫去討好張德輝了。
不說張德輝的履曆,就他的重要政績裡,史書上就包括了“擊豪強,黜贓吏,均賦役”。
四表舅又翻開剛剛那本書:“這裡還有一首詩,《壽張複從道》,是拍張德輝的兒子張複馬屁。”
“說張複為他老子賀壽開宴席,彩衣娛親,有兩句是‘彩服庭闈趨,繡衣霄漢立。但願頤齋壽金石,歲歲年年作生日。’”
“說明張德輝的號,的確就是‘頤齋’。”
“和石延年《籌筆驛詩》一樣,除卻紙張用墨,畫工筆法,這些跋文底下的藏家,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脈絡,也是真品的重要左證。”
“哪怕是一首狗屁倒灶的詞作。”周至指著嚴忠濟的《天淨沙》一臉的嫌棄:“也不知道張德輝見到名畫上的這首爛詞,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說不定張德輝正是見到這首囂張的爛詞,才偏偏就強收了這幅畫,作為對地方軍閥豪強的嚴重警告呢?”
四表舅想得更深一層:“畢竟傳記裡提到中統二年考核政績,張德輝在十路中排名第一,皇帝召見並犒勞行賞,張德輝上書急務四條,其中第三條就是‘易世官而遷都邑’。”
“其後在擔任禦史期間,又指出官門子弟可以世襲爵位,或者小小的功勞就可以封賞進爵,這些人不知道疾苦,朝廷派遣他們去戒訓監督士卒,這是朝廷省院的失誤。”
“這就是強項令,二代們最怕的種類。”周至不禁樂了:“這樣的人出任東平路宣慰使,對上東平路行軍萬戶,還被王惲在詩名裡邊稱作簽省……這畫底下的故事,可就太有意思了。”
“看畫吧,說了這麼半天,其實隻是左證,主要方麵還是要先從用紙,使墨,畫法來判定,這些都沒有毛病了,才可去研究其他,比如藏家的傳承脈絡。”
周至點頭,表示受教了。
雖然現在畫作還在修複期間,隻能反著看,卻已經可以看出端倪。
這幅畫是墨卷,工筆,篇幅巨大,寬有七尺,高有丈八。
整幅畫作水,天,雲,濤渾然一體,一條巨龍在起伏中若隱若現地穿行,身體部分暴露了出來,部分隱藏在雲濤之下,高昂的頭顱須鬣賁張,眼神凶厲冰冷,給觀者極大的壓力。
而龍脊之上,坐著降龍羅漢,相貌高古,長眉垂至眼角,雙目微閉,神色澹然,和巨龍的凶厲形成絕大反差。
傳古對於描繪波濤風浪和驟雨烏雲,很明顯有自己獨到的領悟和見解。
而這些構成的背景和環境,給了墨龍絕大的氣勢加成。
而墨龍威凜的氣勢,卻又成了白麻僧衣,光頭跣足,慈眉善目的降龍羅漢的反襯。
而且從光影的效果來看,彆的都代表著黑暗與危機,而羅漢代表著光明,雖然整個畫幅絕大部分都在描繪黑暗,但隻占畫卷十分之一的羅漢,毫無疑問才是核心,才是掌控畫卷整體張力的樞紐。
妙不可言。
“相傳傳古在皇建院所畫的龍水屏風,似有龍呤濤聲,時號絕筆。”四表舅也在欣賞大畫:“這畫等到掛起來會更妙。”
“而據《宣和畫譜》所記,傳古的法徒德饒、無染、嶽闍黎,皆善畫龍水,各臻其妙,有聲於畫壇。”
“這就是一代宗師。”周至點頭:“的確高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