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沒有答話,他清晰聽到空豪烈急促而沉重的喘息聲,聽到那具軀殼裡激烈而痛苦的戰鬥。
他一時遲疑,禁不住停下腳步。
然而,在空真的精神角落,那一點微末的,單薄的,隨時會熄滅的火燼突然亮了。
那是空真的一縷魂魄。
支狩真默然片刻,忽而放開了對肉身的掌控,交還給空真。
“將邪神的精神核心困在自己體內,這在神通技巧中,被稱作‘封印’。但在更古老的年代,它有另一個名字。”少年的語聲低柔,顫抖,像是隨時會熄滅的火星,又像是努力發出最後的光。
“犧牲。”
“這是一個天才的構想,也是一次瘋狂的冒險。但唯有一個深愛兒子的父親,才甘願以自身為封印,做出這樣的犧牲。”
“不是為了空氏聲名,也不是為了稷下士宮,更不是為了複仇邪祟,僅僅是想要自己的兒子可以活下去,在這個絕望而殘酷的世界裡活下去。”
空豪烈望見兩行淚水滲出少年的眼眶,慢慢流下來,像是灼熱的雨水。支狩真的主念重新拿回了肉身,但空真的一點魂魄靠近他,主動地融合進來。
“它叫犧牲。”
空豪烈看到兒子淚流滿麵,卻大步直行,沒有猶豫,也沒有再瞧上自己一眼。
他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聲,麵容瞬息萬變,劫灰刀輪在高空急速旋轉,劇烈振動,發出驚心動魄的嗡嗡聲。
雙方擦肩而過。
“讓開!”“去死!”兩種聲音在空豪烈口中交替響起。
支狩真沒有回頭,空真也沒有回頭,兩個少年的意誌並肩而行,漸漸融為一體,化為更耀眼的火星。
劫灰刀輪猛地斬出,斬向了空豪烈自己的臉。
“撲通”一聲,他半跪倒地,麵容一點點化作塵灰飛揚,又緩緩愈合,劫灰神通和山神邪力來回拉鋸,相互掙紮。
“邪祟太強大了,終有一天,玉人會被滅亡。”空豪烈喘息地望著空真的背影,渾身劇烈顫抖。
一條通往下方的山路,奇跡般地浮現在支狩真眼前。
空豪烈想要笑,麵目卻猙獰變形,嘶啞的喊聲遠遠響徹深山“可我們仍要反抗!”
支狩真停了一下,繼而輕巧掠起,沿著山路飛也似地奔跑,越跑越遠,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到最後,連影子也瞧不見了。風雨越來越微弱,黑夜消失了,頭頂上空,漸漸出現了白雲悠悠的萬裡碧空。
回過頭,支狩真站在山腳,遙遙望向空豪烈的方向。
在那個人的精神世界裡,那場看不見的戰鬥仍會繼續,就像這片飽受瘡痍的玉人大地。
“可我們仍要反抗。”支狩真喃喃說道。
識海中,倏而響起一聲高亢清越的蟬鳴,它像一縷輕盈的風,在雲層晴空上飄蕩,飄過山神廟,飄過百靈山,飄過和支野的每一天。
原來那隻是一個過於焦慮的父親。
因為擔心,所以苛責。
巫靈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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