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還在假期中,教學樓裡靜悄悄的,寬敞的大廳裡半天看不見一個人影,隻有幾台自動販售機孤零零的蜷縮在大廳的不同角落。
董鏘鏘信步走進電梯,按下四樓的按鈕,那是經濟係教授們的樓層。他不經意的掃了眼電梯內壁上的銘牌,赫然發覺電梯投入使用的時間竟是1973年,正詫異時,腳下發出一聲悶響,整個人隨即緩緩上升。
經濟係教師辦公區位於整棟教學樓的陰麵,走廊狹長幽靜,走廊的儘頭有扇不大不小的落地窗,加上又是白天,所以走廊裡並沒開燈(董鏘鏘猜測這可能和德國人的環保意識有關)。兩側牆壁刷著看不出是深綠還是深藍的漆。走出電梯的董鏘鏘還在打量,身後的電梯門已悄無聲息地關上。寂靜的環境,幽深的走廊,頗具年頭的電梯,使得眼前更像某座廢棄工廠裡的辦公區,卻並沒給人半分大學的感覺,隻有乾淨的地麵提醒著他,這裡並不是他想象中的無人區。
他按圖索驥找到經濟係主任的辦公室,卻是房門緊鎖。讀過門旁張貼的告示才知,學生談免課要先和主任的助教預約。
又是預約,董鏘鏘苦笑著四處張望,這才注意到窗戶旁還有條隱蔽的過道,整條走廊像個倒著的“l”,走過去發現有間敞著門的辦公室。
走到辦公室前,他下意識地望了眼門邊銘牌上對方的名字,卻意外看到對方的名字是漢語拚音。他下意識地拚了出來:“鄭春華?”
係主任的助教是個中國人?帶著疑問,董鏘鏘禮貌地敲了兩下開著的門,同時好奇地向內觀瞧對方到底是不是中國人。
辦公室不大,不到10平的樣子,貼著兩側牆壁擺放著兩個高大的落地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厚薄不等的書。辦公桌後坐著個人,左手撐在桌上,正彎腰在辦公桌下麵翻找著什麼,口中還念念有詞,因為角度問題,董鏘鏘看不到對方的臉。
“您好。我是即將入學的國民經濟學新生董鏘鏘,我想和經濟係主任托馬斯教授預約時間談免課。”董鏘鏘考慮了一下,還是選擇用德語陳述。因為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二代移民,也就是那些不能自如運用中文的華裔德國人。
找東西的人聞聲從桌子底下抬起頭來,一張麵無血色的蒼白麵孔出現在董鏘鏘的麵前。隻見他的頂心已經謝頂,眉頭緊鎖,目光陰沉,鼻子和嘴之間幾乎沒有人中,顯得嘴尤其的高,整張臉說不出的彆扭。如果真是上帝創造了人,這人肯定屬於失敗的作品。饒是董鏘鏘這樣膽兒大的驟然看到這張臉都被晃了一下,他忍不住暗想:如果是夜裡穿過這裡的走廊再看到這樣一張臉,還不得嚇出個好歹?
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我怎麼能取笑彆人的樣貌呢?趕忙收斂思緒,表情比進門時更嚴肅了幾分。
對方睨視了董鏘鏘半晌,董鏘鏘即時反應過來,趕忙用中文放慢語速又說了一遍,還特地在開頭加了個稱謂:“鄭先生”。
那人對董鏘鏘的示好渾然不覺,隻把撐著桌子的左手朝他一伸,出乎董鏘鏘的預料,對方回他的也是德語:“把你的材料給我看看。”
聽對方也說德語,董鏘鏘不由一愣,倒不是因為對方用的是平語的“你”而沒用敬語的“您”(德國人第一次見麵時通常稱呼對方“您”而不考慮對方的年齡大小),而是對方看起來跟他一樣是中國人,怎麼不說中文?難道真是華裔?
董鏘鏘向來不喜歡在都是中國人的場合裡說德語(除非有外國人在場),可他反應很快:對方在工作時間可能必須說德語,當即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了過去,同時繼續用德語補充道:“我的材料都在這兒了。”
那人接過材料,“嘩嘩”的翻看起來,董鏘鏘暗自盤算:之前杜藍讓他彆著急約教授最近的時間,爭取一擊必殺,而下周五就是中秋,杜藍還希望他去慕尼黑團聚,他回漢諾威還需要處理一堆事。這樣來看,如果能約到9月最後一周就最好不過了,這樣自己也能準備的更充分。
考慮清楚後,董鏘鏘說道:“如果可以,我想約教授9月最後一周的時間,您方便告訴我教授那周哪天有空嗎?周一到周五上午或下午我都沒問題……”
對方低著頭,一言不發,董鏘鏘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正要繼續往下說,對方忽然把他的材料被扔到桌上。
董鏘鏘這才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有些難以捉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