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初秋上山,李修元便沒有再下過山。
不是他不想下來,而是他被自己困住了,他覺得長安皇城就像一座看不見的牢籠,將他死死地禁錮在此。
動彈不得,甚至不能大口地呼吸。
天大地大,卻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夏日長街揮手之間替王玉兒化去了眼前的危機,在彆人看來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在他眼裡卻異常憋屈。
不能快意恩仇,這對他來說才是一件難受的事情。
他甚至不能替王玉兒申冤,去找那負心的男人,去找蕭府小姐的麻煩。
期間秦湘玉上來了一回,帶來了明空已經懷上寶寶的好消息。
這對困頓之下的李修元來說,的確是一件值得歡喜的大事。
跟著便是青玉回到了皇城,帶著高月兒和小寶來山間住了一些日子,直到山下的老人提醒小寶要去書院讀書。
三人才依依不舍地,摘了一堆青菜蘿卜下了山。
寒梅未放,青玉和高月兒兩人也在山上待不住,乾脆下山去跟著秦湘玉混了。
兩人玩得開心,渾然忘記來長安的初心是什麼,好在李修元也不想提醒她們。
畢竟修行到最後,還是要分開,不如在大唐好好生活百年的光景。
百年,對青玉和高月兒兩人來說,隻是彈指一瞬間的事情。
山風吹雪,捏著半卷《涅槃經》李修元又陷入了無邊的煩惱之中。
一直到,一直到園子飄來一道淡淡的冷香。
抬眼之間,白雪茫茫的園子裡終於有了一道生機,李修元才燒了一壺雪水,煮了一道寒梅靈茶。
望著虛空喃喃自語道:“菩薩,我心有千千結,可否請你來為我解開?”
一道清冷的山風拂進客堂,一道人影出現在他桌前的椅子上。
卻是久不曾見,臉上看不出悲喜的地藏。
嗅著淡淡的冷香,地藏看著他皺著眉頭說道:“先申明一點,你若是想把你的痛苦轉嫁到我的頭上,我立刻就走。”
李修元一愣,隨後嘿嘿地笑了起來。
搖搖頭回道:“這回保證不會往菩薩身上沷汙水,我隻是陷進了自己編織的怪圈之中,出不來了。”
“哦?你讀經無數,世間還有何事能難得住你?”
地藏敲了敲麵前的桌子,笑道:“趕緊的,我口渴了。”
“心急喝不到靈茶啊……”
李修元往紫砂裡落入寒梅靈茶,拎起小火爐上嗚嗚著響的雪水緩緩注入。
一邊說道:“這半卷涅槃經我在大漠裡修行了十數年,始終不得寸進……我總不成再深入深淵,再替你去淋數十年的風雨。”
“我答應過珝兒,在往後數十年間,都不再離開她的身邊,要在長安皇城之中修行。”
地藏搖搖頭,笑道:“你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還是心甘情願困守愁城?”
“困守愁城?”
李修元默默地念了兩遍,看著三藏苦笑了起來。
回道:“我要等的人還沒來,修行佛經也遇到了障礙,要不菩薩你幫幫我,開示我,這半卷佛經究竟要如何修行?”
地藏端起麵前的靈茶淺淺地嘗了一口,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卻並沒有回答他。
而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問道:“當年你在深淵之下修佛苦不苦?”
“那肯定苦哇!”
李修元驚叫道:“深淵之下暗無天日,日日要忍受陰風肆虐,那樣的日子難道不苦?”
搖搖頭,地藏輕輕回道:“不苦,至少在深淵之下你還有心情種上幾分地的靈米,還能喝上一壺靈茶,苦什麼?”
李修元聽著地藏這句看似偈語的話,心想你到底跟我打什麼禪機啊?
指著外麵漫天的風雪,問道:“我獨居山間,守一山風雪,不算苦?菩薩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地藏繼續搖搖頭,回道:“不苦,你還有這密不透風的屋子,為你遮擋一山的風雪。”
換了一個話題,地藏問道:“且不說人,在你眼裡天地萬物最卑微的是那樣?”
李修元聞言一凜,看著地藏不可思議地回道:“難不成,菩薩讓我去做一回乞丐不成?我在大漠上已經做了好些年的牧羊人……”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生活,菩薩你怕是沒有經曆過……”
李修元歎了一口氣,在他看來自己算是把自己活到塵埃裡去了。
“不苦,至少你做牧人的時候自在,沒有人給你白眼,沒有野狼敢來咬你的羊兒,沒有人嗬斥你……”
地藏說道:“便是乞丐也不是最苦,至少他們不想乞討的時候,可以睡覺……”
這下,李修元沒話說了,隻好問道:“願聞道。”
地藏又喝了半杯靈茶,這才笑了起來。
靜靜地解釋道:“我曾見過一種草,生長在路邊,車輪壓過使其折腰,可是隻要一夜過後,它們依舊頑強地抬起了頭……”
“無論被壓過多少回,依舊要站起來,依舊要開出一朵世間最純淨的花兒,完成生命的繁衍之後,才死去……”
“在我看來,那才是世間最卑微,活到塵埃中的生命,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有朝一日,一陣風過,它們依舊花開天涯……”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