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和旅行團一聽就有著長期的合作,高一菱這一手字體對老頭來講應該不陌生。
拿上紙條,老頭把手上看的小書往凳子上一放,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那,進來。”
他沒有拐杖,每走一步雙腿都在劇烈抖動,讓人很怕他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張羽趕了過來,畢竟這個老人沒有對他們做出攻擊行為,而且連行動都這麼不方便。對老者的憐惜蓋過了不確定的恐懼,他一邊伸手一邊說:“我扶你吧。”
他的手剛碰上老人的胳膊,就摸到一股怪異的觸感。
失去活力的皮膚摸著像枯樹皮,又帶著不冰不熱的那種……難以形容的涼,如同無溫的死物,並不舒服,甚至飛快得讓人感覺到惡心。
不知為什麼,這個老人身上那種令人害怕的東西被無數倍地放大了。
見過很多死亡的張羽也扛不住這種突如其來的令胃部猛烈翻湧的惡心,下意識猛得縮回了手,臉上血色忽而褪去。
好在他隻是剛碰了一下,老頭沒有把力放在他身上,他這一來一回沒對老頭的行走產生什麼影響,老頭也壓根兒沒在意他,枯瘦的手推開了門。
可是張羽還是惡心到想吐。
就在這時,一朵花瓣落到他的肩上,花宿白調侃:“怎麼了你,一臉腎虛的樣子。”
張羽:“……”
他又想反駁又要憋著惡心,差點氣的一口氣上不來。
“年輕人還是要節製,平時多注意身體。”花宿白伸出一根手指在張羽額頭點了一下。
若隱若現的黑色一閃而過,又是一片不知從哪裡落下的花瓣飄飄呼呼落在地上。
張羽忽然覺得頭腦一清,那種糾纏著的惡心感覺潮水般褪去。
“唔……”
他欲言又止。
這個花老板也太惡趣味了吧,明明是要幫他,卻非要說他腎虛,他現在還得謝謝花老板呢!
可惡,被冉冉看到多不好!
藍無站在最後默默觀察,卻見花宿白回過頭。
“小家夥,想看什麼就大方點看,我不介意的”
“抱歉,我隻是有點好奇。”藍無回憶一個坦誠的微笑,“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是什麼,所以想觀察一下。”
餘光瞥見虞幸已經跟著老人進了店,花宿白從指間翻出一朵小花來。
“想知道?”他把玩著這朵白色小花,勾唇道,“看你這麼乖,送你一朵也無妨。”
“拿著吧,受傷的時候……它可是很有用的。”
因為藍無親眼看見花老板將張羽身上的不適驅散,同時有花瓣飄落,因此沒什麼防備,將小白花接到了手裡。
花朵透著生命的氣息,稚嫩又生機勃勃,怎麼看都不像個壞東西。
所以這是一個治療道具?藍無想到花老板這個稱呼,腦海裡有了諸多猜測。
比如花老板之所以自稱花老板,是因為他的能力就是培養各種能力的花,根據顏色或品種的區彆達到治療或攻擊的作用……
這麼想好像還挺合理。
藍無停止了猜測,禮貌道歉:“謝謝花老板,這種花有名字嗎?”
“沒有,隻是看到你——我就想到了這種樣子的花。”花宿白將手縮回寬大的袖中,笑道,“如果你願意,它就以藍無命名也很合適。”
藍無以為花宿白在開玩笑,也沒有深究,眼看大家都進店了,便也跟了進去。
張羽……張羽不敢說話。
隊長也跟他說過,不要碰花老板遞過來的任何一朵花的。
但藍無是外人嘛,花老板很明確的向著隊長,可能……不阻止也沒關係吧?
找機會告訴隊長好了。
虞幸其實對身後發生的事一清二楚,他本來想給張羽緩解一下,再讓他清楚清楚,這種等級的推演中,哪怕是一個看似羸弱的老人,也不該隨意觸碰。
鬼氣的汙染無處不在,就張羽剛剛碰了一下,人格異化度恐怕都得往上漲一格。
不過既然花宿白出手了,想來也不會殘留什麼不好的東西,至於給了藍無花……
隻要不是坑破鏡的人,花宿白坑誰都跟他沒關係,而且以那朵小白花上濃鬱的生命氣息來看,受傷可以用它治愈這一點,花宿白並沒有說謊。
虞幸在大廳站定,打量四周。
旅店麵積不大,布置也稍顯擁擠,一進門就是隻有十幾平米的大廳,角落放著一張櫃台,櫃台上點著一盞油燈,算盤和賬本就放在油燈旁。
有意思的是,許多本小書歪歪扭扭疊成了一摞,放置在櫃台邊的地上。
大廳中間是一些休息用的座椅桌子,再往後就是一條有拐角的走廊,走廊兩邊的門後估計就是提供給客人的屋子了。
最重要的是……
虞幸櫃台上方的牆壁上看到了一隻掛鐘。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南水鎮看到可以明確指示時間的東西!
指針滴答滴答響著,指向了晚上九點五十五。
老頭慢悠悠挪到櫃台後麵,伸手揉了揉晦澀的眼睛,然後翻開記錄本,牙齒漏風地問:“……幾個?”
“四個人。”
“……紙條。”
後麵三人把紙條遞了過去。
一共四張紙條,老頭把臉湊在油燈旁邊眯著眼辨認了半晌,才肯定了他們的居住資格。
“付過……錢了,直接住。”
枯瘦的手拉開叮當作響的櫃子,看也不看,十分隨機地從裡麵抓出四把鑰匙擺在台麵上。
然後老頭往下一坐,頓時看不見人了。
虞幸個子高,下意識探頭瞅了一眼,原來櫃台後麵還有一個小凳子,那老頭往凳子上一坐,眯著眼睛陷入了假寐。
“老人家?”虞幸嘗試著再喊喊,試圖讓人起來重睡,“老人家?”
很遺憾,老頭理都不理他。
他隻能拿過那四串鑰匙,在燈光下攤開。
鑰匙下方吊著小牌子,木牌已然很殘破,磨損也很嚴重,讓上麵凋刻的房間號都模湖不清。
其他人湊過來,一人拿了一串。
張羽:“113。”
“116。”藍無晃了晃小牌子。
虞幸摩挲著牌上凹陷:“109。”
花宿白:“117。”
果然十分隨機,隻有藍無和花宿白恰好挨著。
出於想要看看房間模樣的心思,幾人沒再耽擱,而是順著大廳走向了後麵的走廊。
旅店沒有二樓,當時在巷子裡看不出來,進來以後才發現,這座旅店很可能是把小巷一側的整排房屋都打通了,走廊和小巷是同一個走向,還挺長,兩邊各有十幾個房間,從門和門之間的距離判斷,房間很小。
“向導不是說旅店隻能住得下二十個人麼,這裡的房間好像不止二十間。”藍無對於空間最敏感,他大學就是學建築設計的,隻是看一眼,基本就能摸清這裡的整體結構布局。
“我又懂了。”張羽戴上痛苦麵具,看向虞幸,聲音又默默小了不少,“意思是不是旅店裡本來就住著人啊。”
向導都說了,每年來南水鎮的外人很少,鎮民們更不需要不回家反而來住這種小旅店,這個旅店就是偶爾才用得上,所以建得很小。
那除了他們這些今天才到的推演者,其他房間裡……
還能是什麼呢?
“起碼已經把危險給我們標明了。”虞幸語氣輕鬆,辨認了一下方位,他的109是在左邊走廊,從115開始是在右邊走廊。
“就算旅館危險性沒有另一個選擇那麼大,也不可能真的讓你安心睡個好覺啊。嘖,這麼一看,我們的房間還挺幸運。”
116和117兩間房間剛好在最靠中間的位置,哪怕有事,不管是跑還是做什麼都很方便。
而109和113離的也不遠,以虞幸的感知力,這點距離相當於沒有,張羽的安全也有所保證。
“你們是現在就休息,還是要再去街上逛一逛?”花宿白確認了房間位置,轉頭問道。
十二點應該是個關鍵時間,在此之前,要是想去摸清更多百寶街的布局,這兩小時的空檔就是個好機會。
向導已經把明天的活動公布過了,找玩偶、掛祈福牌,不論是哪個,尤其是前者,若是能提前摸清路線,一定會有些幫助。
然而虞幸又打了個哈欠,果斷道:“睡覺。”
“晚上可能睡不安穩,趁這兩個小時,好好休息吧。”
這話對藍無和張羽兩個人更重要,他倆一個太新,一個體能沒有多少加強,最需要穩定的休息時間。
兩人點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出去了。
花宿白攤手:“那你們睡,我出去逛逛。”
虞幸若有所思。
花宿白這時候要出去啊……
看來他也在暗戳戳的搞些什麼事情,說不定跟今晚計劃好的殺尋花人有關。
那他不管。
他要睡覺。
四人在走廊分開,虞幸的房間相對在深處,兩個需要保護的都回房關了門,他才走到門邊。
兩邊的房間安安靜靜,也不知道是空房還是有人住。
虞幸沒感知到任何氣息,無論是人的還是鬼物的。
不過也正常,整個南水鎮那些鎮民,在“虛假”的掩護下,他同樣什麼都感知不到。
是人是鬼,十二點後就知道了。
他用鑰匙打開門,進入了自己的小房間。
房間簡陋,一覽無遺,一張床,一張桌,一張椅子,還有一個床頭櫃。
所有能擺東西的地方都比較空蕩,除了用來睡覺,這種房間沒有任何作用。
無數枝條在另一個維度蠢蠢欲動,透過牆壁、地板、天花板探出腦袋。
這地方好簡陋,有種難吃的味道!】
你要在這裡睡覺嗎?這裡不好吃】
虞幸:“……”
這些東西真的是以他的潛意識為基礎思考的嗎,滿腦子就是吃吃吃。
一邊想著,他莫名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
虞幸:“……”
算了,是舌頭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
他坐到有些硬的床上,揮手讓所有的枝條都向四周散開,同時在意識上下達指令——
探索所有屋子。
如果遇上能發現枝條的詭異存在,就先退回,絕對不可以打草驚蛇。
枝條們嚷嚷著人腦難以理解的話語,扭動著離開了。
它們的根係露出冰山一角,在虞幸腳下蹭來蹭去。
虞幸直接躺下,閉上眼睛。
實際上他並不困,隻是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集中精神。
枝條雖說有一定的自我意識,但實際上的主控還得是他自己。
相當於一人控製很多個身體,每一次同時使用許多根枝條,他腦瓜子都嗡嗡的。
意識沉入無數根係組成的網絡,剛剛還躁動著的不成熟枝條們頓時成熟了下來。
他的視角降低又爬高,飛快穿梭在每一麵牆後,一邊擴散,一邊以這種奇異的存在方式進行感知。
和他人身時的感知不同,此時的他聞到了枝條們告訴他的那種“很不好吃”的氣味。
讓他意外的是,他本以為枝條們所說的氣味會是例如腐臭、血腥等味道,沒想到,此刻充斥在他感官裡的是一種極具工業化的味道。
太怪了,那種香味。
就像書寫時留下的墨水的味道。
又有點像機械的機油。
甚至他的耳邊又開始響起那種似有若無的機械運作的聲音,卡卡卡……
這到底是什麼?
專注於探索房屋的虞幸思考能力被分散,並沒有能力去深究這個,他隻能現在聽到的聲音映入腦海中,打算切斷和枝條的聯係時再想。
很快,他看清了周圍房間的景象。
還真有“人”。
他左右都是有人住的,左邊是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沿,眼睛睜著,呆呆的望著眼前的虛空。
她像個木凋一樣,連呼吸都不曾有。
右邊房間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小男孩坐在地上玩一張被撕碎的報紙,周圍散落著紙屑,然而和那女人一樣,小男孩一動不動,望著掌心疊得一團亂的紙團,不哭不笑,這股平靜在小孩臉上更令人心驚。
虞幸留了個印象,略過,繼續觀察。
後麵有些空房間。
還有一些房間,裡麵的人和他剛剛看到的一樣,全都不會動跟假人似的。
某種想法在他已然並不富裕的腦瓜裡一閃而過,然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一臉沉思的張羽。
不得不說,張羽在感知靈異力量方麵確實沒什麼辦法,極端的路線讓他注定有難以彌補的短板。
虞幸化身為重重疊疊的樹障,幾乎張整間屋子填了個嚴嚴實實,張羽也毫無察覺。
他好像很想聽話地趕緊睡一會兒,但是對環境的擔憂和緊張讓他睡不著,緊閉的眼皮下,那對眼球一會兒轉一下,一會兒轉一下,也不知到底是被什麼牽絆住了思緒。
再往前,枝條延伸到無人的走廊,穿過了藍無的房間。
白發青年也不太安定,躺在床上時,背靠著牆壁,麵朝整個屋內,將缺乏安全感的模樣展露了個淋漓儘致。
他手裡捏了一個小蛇玩偶,可能是一直藏在包裡的,小蛇玩偶圓都都,帶著一絲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違和的可愛。
過了一會兒,虞幸探查完畢,旅店果然隻留了二十間房間給旅客們,剩下的十間房都住著各種各樣的“假人”。
大廳的老頭也不假寐了,把櫃台上的煤油燈拿到了地上,就縮在後麵繼續看起了他的小人書,看得津津有味的。
確認沒有遺漏,虞幸將枝條儘數收回。
旅店比他想象中還要安全,那些假人即使十二點後動起來,也不會有真正能傷到他的能力,因為假人體內沒有任何夠格的能量波動。
捋順了像是分成很多細絲的思維,虞幸又在意起了那些人耳聽不見聞不到的東西。
直接告訴他,隱藏得這麼深的東西,一定很重要,乃至接近真相本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