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客廳的燈還開著,我一開門就看到兩個身影坐在沙發上,正對著茶幾上的某樣東西進行無聲地研究。
或許是我一直沒過去的叛逆期作祟,一看到他倆,我心裡就生出一絲反感,等淩晨三點還不去睡覺也實在反常,我不情不願地開口:“爸,媽?這麼晚了,你們乾什麼呢。”
“閨女兒,你怎麼這個時候醒了?”女人回過頭,對我露出一個有些意外的笑容,我走近幾步才看到,茶幾上放了一張像是資料表一樣的紙,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
“你媽大半夜餓了,非要起來煮夜宵吃,我被她折騰的也睡不著,哎。”男人打了個哈欠,“結果她又說做多了吃不下,正好你來了,要不也吃點?”
“啊,對,閨女兒,好久沒吃過媽媽做的麵了吧,你小時候就喜歡吃。”女人熱情地招呼著我,甚至起身來拽我的胳膊,而我並不覺得溫馨,隻覺得麻煩。
“媽。”我避開了她的拉扯,“我隻是出來喝杯水,這麼晚了,我從來不吃夜宵的,會長胖。”
優雅的水蛇腰難道會自己出現嗎?並不會。還不是得靠我用心保持身材。
再說了,小時候喜歡吃,不代表我現在也喜歡吃,我都多大了?隻有完全不了解我喜好的父母才會對著早就成年的我,一直把我小時候喜歡吃什麼用什麼掛在嘴邊吧。
或許是心底那股莫名的反感,讓我心裡的想法激進了很多,我知道這不夠禮貌,但是很奇怪,我並不想改變態度。
倒了水我就要回房了,餘光瞥見桌上那碗麵一口都沒有動。
下一秒我就看清了放在碗邊的那張資料,資料上的男人照片讓我稍稍有些意外:“這是趙哥的資料?你們哪來的?”
“差點忘了,你不是喜歡趙家那小子嗎,我們好不容易聯係上了你趙叔叔,準備給你們安排一次相親。”男人把資料表遞給我,“相親之前肯定得讓你更了解他,所以弄了張資料來,你看,這小子長相、年齡、薪資都還不錯,嗯,我閨女兒眼光更不錯。”
我眨眨眼,接過表看了一眼。
是啊,論條件,這已經是南水鎮數一數二的了,像我這麼優秀的女孩……不,女人,如果要結婚,當然也要挑最好的。
好怪,為什麼我想自稱女孩的時候會有種裝嫩的感覺,我明明也很年輕啊。
胡思亂想著,我默默把表放回桌上。
“我不跟他相親。”
“嗯?為啥?你之前不是吵著鬨著要嫁給他的嗎?”女人顯然特彆意外。
“他配不上我。”
“你這孩子淨瞎說,這南水鎮裡,趙家這小子配不上你,還有誰能配得上?”男人皺起眉頭,仿佛在責怪我太不懂事。
“所以我為什麼非得待在南水鎮?”我笑了,“就不能去隔壁城裡找嗎?爸,你是紡織廠的廠長,在南水鎮裡是很有話語權,但你見多識廣,應該更明白我們這兒有多落後吧?”
男人開始生氣,好像我說的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不,不太像,更像是憤怒於我要離開南水鎮這件事:“你這丫頭,怎麼心這麼野,都是我們太寵你了,居然你翅膀硬了,都想往外飛了!”
真是笑話,一個固步自封的鎮子,你們這些老家夥不願意出去就算了,還要拖累著年輕人也不能出去,你們是生怕年輕人過得好一點?
這話我沒說出口,因為從他的神情來看,我就知道對他來講這事兒根本就沒有商量餘地。
“唉,都彆吵,閨女不就是不喜歡趙家那小子了嗎,不是大事。”女人在旁邊勸慰著,又看著我,好像很懂我似的,“你說,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就算是個窮小子,隻要人不錯,都不是不能商量。”
其實我誰都沒看上,這古裡古怪的鎮子連個能看的都沒有,我想要的可是身高腿長肩寬腰勁的大帥哥,性格也得好,起碼不是鎮上這些沒文化的二流子能比的。
一道身影忽然在我腦海中浮現,一身黑衣的男人背對著我,側過了頭。
我愣了一下,這是我夢裡夢見的人嗎?
算了,彆想這些有的沒的。
不過這麼一打岔,我倒是依稀想起,鎮上除了趙家,還有個更威風的家族呢。
“我喜歡方家的。”雖然我沒見過方家任何一個人,但是我知道,這個家族的年輕人可不是麵前這兩人想聯係就能聯係的,先給他們出個難題,讓他們煩去,省得三天兩頭打我主意。
“方家?”男人皺眉,“你說方家?彆想了,方家方宵都結婚了,人家兩口子過得好著呢,哪有你什麼事兒。”
女人也笑著歎氣:“乖閨女兒,這玩笑也開的太離譜了。”
“方家不還有個小兒子嗎?他們家小兒子都回來了,我還見過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說,反正這句話我說得無比順口,好像我真的見過一樣。
“什麼?!回來了?”
麵前的兩人臉色忽然變了。
他們的臉讓我覺得陌生,好像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我喜歡誰或是想要跟誰相親都成了不重要的事。
女人朝我撲來,抓緊了我的肩膀,急切地問:“你還見過?在哪見到的?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什麼時候看見他的?”
一連串的問題朝我湧來,我有種感覺,隻要我輕輕一推,她就會知道不該這樣冒犯我。
一種荒誕的想法在我心裡升起,我冷不丁問:“你是我媽嗎?”
空氣中靜了一瞬。
女人的動作停下,男人也定定地望著我。
“我今晚是不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我無視了他們的異常,歪頭想了想。
腦中傳來一陣刺痛,但在刺痛的同時,也將一段淩亂的影像帶回了我的記憶中。
“抱歉,是媽媽太激動了。”在沉默蔓延的幾秒鐘裡,女人收回手,揚起一個憨厚的笑容,男人也重新露出寵愛女兒的溫柔爸爸的表情。
他們說我可能不想這麼晚討論這些,是他們打擾了我,讓我回房睡覺。
我若有所思地帶著我的水杯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後,我腳步一頓,按下反鎖。
直覺帶領著我走到床尾,把那些布娃娃掃到一邊,看見六道劃痕。
我試著在視覺死角那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用來刻出這些劃痕的利器。
這好像是我的毒牙匕首,我有些遲疑地想著。
抱著完成某種儀式感的想法,我刻上了第七道劃痕。
差不多了吧,想看的都已經看到了。
我不是紡織廠廠長的女兒,對吧?那麼……我是誰呢?
生出這個想法的瞬間,腦中刺痛驟然增強,像是要強行將我的腦漿攪成一團漿糊。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想要倒下的感覺,相反,一塊塊記憶碎片在我的腦海中拚湊,將我本就已經不被信任的認知徹底破除。
啊,是認知扭曲。
有什麼東西想讓我把自己當成鎮上的人,永遠生活在這裡。它們甚至想用婚姻綁住我……可笑,我最討厭結婚這個詞了,我曾經相信那一天會到來,但給出這個承諾的人,拋棄承諾時也是那樣乾脆利落。
我是誰?
我逐漸想起了在這些刻痕邊發生過的事。
第一次醒來是1:30,我在房間裡逛了一圈,照了會兒鏡子,已經察覺到不對勁。我走出臥室想要離開,卻發現兩個被我的腦子判定為父母的人就在客廳,他們盯著我,問我要去哪裡。
這種違和感讓我瞬間清醒,扭曲認知這種事對我來說本就司空見慣,身為下棋的人,我又怎麼會像一顆小小棋子一樣被困在棋盤上呢。
我笑著問:“你們真的是我爸媽嗎?”
頭腦傳來的刺痛壓製著我清醒的速度,我知道,讓我短暫中招的存在還在看我的表現。
那好吧,居然占老娘便宜,讓老娘叫爹媽,那我不反過來從你們這兒壓榨點信息,怎麼對得起自己?
我主動說這隻是個玩笑,回到房間。
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一定會重新扭曲我的認知,直到達到他們的目的,可很遺憾,這種程度的認知扭曲實在難以困住我多久,我還得給他們幫個忙。
我從枕頭下摸出了睡前放過去的毒牙匕首,這本身是為了防止我忘記怎麼拿取祭品才提前拿出來的,正好,我的認知還沒有恢複到那一步,物儘其用。
我在床腳刻下了第一道劃痕,並且對自己進行了認知誘導——接下來我將放鬆對認知方麵的防備,把自己當做外麵那兩人的女兒,全盤接受他們對我記憶做的改動,從他們那裡得到信息。
即便如此,我也清楚我會很快察覺到不對勁,然後聯想到真相。
於是我給出一個非常寬鬆的條件……直到刻痕累積到七個,我才不用繼續下去。
後麵不出我所料,幾乎是每隔半個小時我就會重新在這張床上醒來,然後花費一點時間和外麵的“父母”聊一些東西,又在產生自我懷疑後,回房發現刻痕,被重新壓製。
現在,已經七道刻痕了。
這麼說,陪玩也該結束了。
不刻意去迎合的我對腦海中的刺痛根本不是很在意,這種力量還沒有我掌握的強呢,像閻理那種人,恐怕光憑意誌力就能抵擋吧。
“閨女兒,出什麼事了嗎?我和你爸聽見了一點聲音。”
門外,那老女人第七次說出了這句話。
我幾乎要冷笑出聲。
什麼東西,就敢叫我閨女,不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你都不知道我脾氣有多差。
毒牙匕首被我靈活地轉了轉,下一秒,和前幾次一樣,他們應該推門而入了。
可我這回鎖了門。
我從容地靠在書桌旁,看著門外的東西越來越急切,惱怒地想要把門打開的氣急敗壞的樣子。
回想起我剛進這個房子時,所謂的紡織廠廠長王老板和他老婆露出的那種熱情笑容——嘖,演技不過如此。
“搞什麼啊?”我抱著一絲惡劣的捉弄心思揚聲道,“你們兩個怎麼跟開鎖賊似的,大半夜想偷偷進我房間?懂不懂什麼叫尊重?”
門外瞬間一片寂靜。
兩秒後,拍門聲再次響起,男人的聲音虛偽又強硬:“把門打開,我是你爸,你得聽我的,不然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花,還會把你趕出去。”
哎喲,這可真是嚇死我了~
我趕緊給這位了不起的有錢人開了門。
門外,王老板和他老婆並排堵在門口,看我居然真的配合開了門,他們開始審視我。
“你在扯什麼蛋呢,彆逼老娘罵你。”我裝作很困的樣子打了個哈欠,然後十分不滿地質問:“還在睡覺就被你吵醒,你們是在撬門?喂,不會是想對我做什麼壞事吧,這就是你們和旅行團合作的目的?”
“閨女,你在說什麼啊?”那老女人還不信邪,試圖用言語繼續篡改我的認知,“睡迷糊了還……”
“哈?”我十分不客氣地嘲笑出聲,“我睡了你們女兒的房間是沒錯,但這不代表我就要給你們當女兒,兩位,是你們睡迷糊了在做春秋大夢吧。”
“我真服了,出來旅個遊還能遇到你們這種奇葩,居然半夜意圖進女遊客房間,幸好我上鎖了,如果不鎖,我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明天我會跟向導反映的,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人啊。”
“還紡織廠王老板?看著人模狗樣的,給你自己織件壽衣吧,王八都比你順眼。”
“真是開了眼了,也不照照鏡子,就你們二位這副尊容——”我平時隻會誇獎美人,沒有攻擊彆人普通樣貌的興趣,除非對方非要惹我。
“想當我爸媽,你們配嗎?”
“得了,這房間我也不住了,省的再睡兩個小時起來,你們該把我當成你們的所有物賣給彆人當老婆了,算我倒黴~”
我根本沒給他們插話的機會,痛快罵了一遍收了點利息,轉身拿起了我放在房間裡的背包。
“哎,等等!”王老板陰沉著臉,或許他還沒有學過要怎麼應對這種被直接拆穿的場麵,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那種熱情好客的笑容了。
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冰冷的手不像活人,反而像是某種力氣很大的機械製品。
老女人看他已經抓住我,眼神放空,不知道在對誰說話:“這裡有人要離開,這裡有人看到了我們做的事。”
話音剛落,還沒放棄扭曲我認知的那股力量驟然增大,即便是我,都感覺腦袋裡又被塞進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樣的冒犯,在我允許時是無關痛癢,而在我不允許時,就是在惹怒我。
我的眼睛化為蛇瞳,朝著上方看去。
因為我能感應到,試圖控製我大腦的東西,就在我上麵。
甚至有一股同類的氣息,我最討厭同類的味道了。
緩緩抬起頭,遮蓋住我眼睛的迷障悄然化開,我與另一雙蛇瞳對上視線。
那是一個有我兩三倍大的人身蛇尾的虛影。
粗大的蛇尾盤在客廳地麵,裸露的半身是女性的形象,長發遮住了需要遮掩的部位,那張臉透著蛇獨有的陰毒,雙手張開,一條條傀儡線一樣的東西正試圖紮進我腦子裡。
“就是你啊。”我的瞳孔泛起瑩瑩碎光,一邊讓洶湧的精神力順著那些傀儡線反噬到她的身上,一邊握緊毒牙匕首,一躍而起,朝她的胸口刺去。
這是■■,我知道的,她是■■■,■■,我永遠以它們為敵。因為在■■的領域,弱者隻能成為強者的口糧。
我■■■■■
她跑了,留下了■▓,還被我割掉了舌頭,而我僅僅是被她的爪子抓了一道傷口而已,是我贏了。
這道傷口沒那麼容易複原,而一旁,隨著她放棄了這裡,王老板和他老婆早已成為兩個不會動彈的人偶。
我把兩具軀體撕成了爛泥。
然後我洗了個澡,給自己處理了一遍傷口,又在客廳睡下。
說不住這裡了當然是假的,規則沒有說不能殺了鎮民,但離開住的地方很有可能違規,我起碼會等到天亮。
……
記憶的泡影展現完畢,緩緩消散。
虞幸睜開眼睛,大腦適應了一下“我”和自己的區彆,意識和身體重新達到完美的契合。
中途有一些部分被美杜莎處理掉了,但那條巨大的人身蛇尾他也看到了,明顯是千結的某種象征。
隻是記憶中看到的這個,能力遠遠不如他在陰陽長廊遇到的千結神像,美杜莎似乎想的是,她和其他人身蛇尾的存在是吞噬關係?
就像他和鬼沉樹?
難道,除了所有存在不是分身就是孩子的【祂】,其他邪神散布在各個世界的能力載體都是互相吞並的關係嗎……
眼神從混沌到清明,虞幸思考這些隻用了一秒左右,他不想被美杜莎看出他對此有多少了解,於是抬手摁了摁太陽穴,像是被那些記憶弄得頭腦發脹了。
不過,這段記憶裡的美杜莎好像暴露了不少跟閻理有關的事……她倒是不介意我知道。
虞幸忽然意識到旁邊太安靜了,他一扭頭,就看到兩個貌似剛吵完一架的人。
美杜莎翹著二郎腿,似乎是吵架的勝利者,雖然手捏得有些緊,但臉上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閻理則——
閻理是眼睛紅了嗎???
高大的男人冷著臉,就站在長椅後麵,本來是偏頭看著遠處的,聽到他有動靜了,第一時間轉臉看向他。
虞幸倒吸一口涼氣。
吵什麼了,能把人搞出這麼委屈的樣子,因為他現在沒什麼血色,眼底和鼻尖的泛紅就特彆明顯。
要不是在直播,虞幸真懷疑閻理會哭出來,可能……可能是美杜莎記憶中提到這人小時候“被蟲子咬到哭鼻子”的事給了他比較大的震撼吧。
“都看完了?”閻理聲音有一絲沙啞,看得出他已經很努力在平心靜氣了,維持表情的技能仿佛刻在了dna裡,“可以繼續走了。”
虞幸:“……”真的沒問題嗎?
“不用管他,結束後讓係統把觀眾的記憶屏蔽一下就行了,也不是第一次這麼乾。”美杜莎知道他在想什麼,瞄了眼委屈到不行的男人,拍拍灰起身。
虞幸好像又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第二十天,瘦9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