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孤兒院的名字,蘇曉檣是記得的,很難不記得。向日葵之家。並不特殊,甚至說有些普遍,在中國各個地方角落似乎都能見到以類似名字命名的孤兒院,例如太陽花之家、梨花口之家等等。
那些孤兒院的名字總是充滿希望的,取向上寓意的事物來衝刷孤兒院本身所代表的陰霾,按中國的民間信仰行為來講,叫作“衝喜”,以好的事物來衝掉不好的運氣,以期達到治療“疾病”的效果。
可無論怎麼樣的喜氣,如何的美好寓意,在路人眼裡那些粉刷的或紅或白的樓房都是充滿死氣的。那些從地上寥寥冒起,近乎灰色,過濾了陽光的生氣,朦上灰色的濾鏡的生冷氣息,讓人扭頭不想去再看第二眼,或者感情真摯地去發出‘嘖’的歎息。
蘇曉檣曾經路過濱海城市的那家孤兒院,車上的偶然一瞥,透過半開的車窗,就能從鏽跡斑駁的鐵欄杆外看見那片前院。雖然那院落裡草坪綠茵,但那時的她總覺得那活像一片荒涼的白色廢墟,一個個幼稚可愛的孩童如鮮紅的花一般開在廢墟裡,可開得越鮮豔,就越顯得荒涼。
摘出來吧,把那些鮮紅的花!挑取最鮮豔招展的那一朵,用來粉飾自家的牆頭!多半前去孤兒院辦理領養手續的人們都是這樣想的。
她也問過身邊的大男孩,你以前一定是那處地方不可多得的鮮明花朵吧?可為什麼直到最後也沒有一處願意收養你的家庭呢?
男孩回答說,有是有的,並且不少,但都被他拒絕了。法律規定收養年滿十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的,需征得被收養人的同意,但即使他那時還沒有十歲,在麵對有領養傾向的男女時,孤兒院也會出於人道主義詢問他的意見,而每一次他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蘇曉檣沒有問為什麼,但大概是知道原因的。男孩也說了很多曾經那時的事情,起碼在那短時間裡,他是反感領養這個行為的。
他以前小時經常參加孤兒院的領養活動,一眾孩子整齊地坐在房間裡表演才藝時,他總覺得那些眼光往往是那麼挑剔和令人不適,讓人想起肉鋪挑選精瘦肉的食客。
愛,是的,他們通常都會歌頌那是為愛而領養。可要知道那可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就連彼此姓名都無從所知——也總是被鮮豔所吸引,看上眼後,才會去主動為這朵鮮花注入所謂的愛吧?
愛是需要培養的,所以擇優而取去培養高質量的愛,餘下枯枝敗葉繼續在廢墟鮮明,直到年紀到了被剪裁到花園外去自生自滅。
大概究其所以,殘酷的底部邏輯就是孤兒院這種地方才會彌漫著一股死氣的原因,那些都是埋在泥土下社會腐爛的殘餘問題散發出的無可奈何的死氣,而那些腐爛的根部又是極好的養料,所以才能培育出更鮮豔的花來。
如是林年,也是如是蘇曉檣麵前的這對雙胞胎女孩。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真巧,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你們。”林年說。
一開始,他站在沙灘排球的場邊上駐足了數秒,目光落在邵南音和邵南琴的臉上許久,那是在辨認,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曾經孤兒院的孩子也出落得婷婷大方了起來。
可有些東西是注定不會隨著時間改變的,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記憶獨有的味道,想起舊屋的老人,便想起厚重玻璃下壓著的焦黃老照片;想起學校的女孩便想起書本中夾著的淡香黃葛蘭。
林年的記憶力向來都很好,更彆提就在一天之前,才有人將曾經的照片薄放在了他的膝上與他共同懷念了曾經那些舊的時光,所以隻是看到這對姐妹的第一眼,那些熟悉的記憶就如泉湧般上來。
所以他才說,真巧啊。
“是啊,真巧。我和南音離開孤兒院後我們就再沒見過麵了吧?”雙胞胎裡的姐姐邵南琴在遲疑了一小會兒後也開始辨認起這個走來的大男孩了。
人是視覺動物,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年齡階段的變化是天差地彆的,從邵南琴努力在腦海中構建記憶的橋梁就能看出這一點。但她的妹妹邵南音,從一口叫破林年的名字,似乎就從沒有懷疑過眼前的人身份。
那可是接近十年以前的故事了啊!邵南琴忍不住感慨,可自己的妹妹在某些事情上從來都顯得很靈,在對方承認了身份後也證明了這次也發現的確如此。
“這可真是真巧啊,你們是在這邊上大學的?沒想到你居然出國留學了。”邵南琴忍不住再度發出感慨,看著麵前這個男孩,數年不見的重逢,時過境遷總讓人心生感慨又不知從何歎起。
“其實兩年前見過一次,不過不是在孤兒院裡。”林年說。
“啊?有這回事嗎?是在哪裡?我記性有點差。”邵南琴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但林年卻忽然沉默了,可能是一些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
“是夜場吧?”
林年走來後沒有主動說話,反倒是一直東張西望尋找著什麼的邵南音主動出聲了,臉上帶笑,“城北那邊新開的‘space’夜場空間,我輟學後在那裡打過很長一段時間工,小林年估計是偶爾路過掃到了我但沒有打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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