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門,後山。
荀老先生拎著一壺酒,緩緩走入了後山禁地,走進了殺意零落,劍氣凋敝的劍塚。
劍塚之中,獨孤老祖仍如山崖之巔的孤石一樣,風雨不動地坐守著。
荀老先生將酒壺,放在獨孤老祖麵前,開口道
“師兄,今日大喜,喝口酒。”
獨孤老祖緩緩睜開雙眸,目光微凝,頗有些不可思議道
“三宗……真的又合流了”
“是啊……”荀老先生欣慰,“又合流了,如今又是一家了……隻可惜了,那個名字,氣運太大,不能再用了。”
而後他神色有些悵然。
他們這些老古董,對祖輩的名字,還是很有情懷的。
獨孤老祖神色複雜,而後默默看了眼荀老先生,聲音枯澀道
“師弟,辛苦你了……”
三宗合流,茲事體大,且困難重重。
真能遮住天機,尋求機遇,克服重重困難,推動三宗合為一脈,明裡暗裡,不知要花多少心機,費多少心血。
而他受天魔侵擾,隻能困守劍塚禁地。
平日裡若無天機紊亂,因果異常,為了恪守本心,他甚至神識都不會放出。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瞎子”和“聾子”,對劍塚之外的事,一無所知,也幫不上什麼忙。
這所有的重擔,自然而然,就全都落到了他這位師弟的肩上。
這位年少之時,沉默寡言,劍道資質平平的荀師弟,如今時過境遷,已經是太虛門真正的依仗了。
反倒是自己,這個劍道資質超凡,被寄予厚望的劍道奇才,如今卻像個廢人一樣,活葬於劍塚。
辜負了太虛門的栽培,也拖累了自己的這個師弟。
獨孤老祖心緒重重,但都藏在心底,不曾說出來。
他又看了眼麵前酒壺,搖了搖頭
“天魔亂神,我不能喝酒……”
“放心,我給你兌了水了,喝一口也無妨,”荀老先生道,“就當是慶祝三宗,破鏡重圓了。”
獨孤老祖默然。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神色懷念道“這是清酒,是……師父當年釀的,我留到了現在。”
獨孤老祖聞言有些動容,這才顫巍巍拿起酒壺,淺淺喝了一口。
喝完之後,他便皺眉,“你騙我這不是師父釀的。”
荀老先生點頭道“師父留了些酒物,後麵是我接著釀的。”
“果然,你釀的酒味道不行,不如不喝。”
“不是真讓你喝酒,今天三宗合流,是讓你慶祝一下,嘗個味道……”
獨孤老祖放下酒壺,沉吟片刻,忽而道
“這件事,歐陽和令狐那兩個小子,是怎麼會答應的”
獨孤老祖口中的“小子”,是指太阿門的歐陽老祖,還有衝虛門的令狐老祖。
這兩人,輩分都比他小,晉升洞虛也比他晚。
荀老先生道“天機晦暗,因果劫變,前途未卜,再加上他們兩宗,自身難保,隻能求變圖存,所以這三宗合流的時機,自然也就有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讓太阿和衝虛,願意以我太虛為首,重建山門。”
荀老先生沉聲道,“此次論道大會,我太虛門,得了論陣第一!”
“論陣第一”
獨孤老祖一怔,有些詫異道“我太虛門,陣法還能得第一”
論劍第一,他姑且還能信一下。
但是陣法第一
太虛門憑什麼
祖上也根本沒這個底蘊……
“誰得的”獨孤老祖問道。
荀老先生欣慰道“這孩子,師兄你應該不知道。他本不是我太虛門出身,也不是什麼顯赫世家的子弟,還是彆人托了關係,硬塞進我太虛山門來的,叫墨畫……”
獨孤老祖愣住了,他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誰”
“墨畫。”
荀老先生又重複了一遍,神色感慨“說來也是祖宗保佑,若非這孩子從天上掉下來,落到我太虛門,彆說三宗合流了,便是論道大會這個坎,都不好過……”
他說著說著,忽而見獨孤老祖神色有異,心中一動,目光微微凝起
“師兄,這孩子……你認識”
獨孤老祖心中一跳。
不僅認識,我還教了他劍法……
這種話,他不好說出來,但他也不屑於撒謊,隻神色漠然,一言不發。
荀老先生微怔,略一尋思,自己便先搖了搖頭。
“師兄怎麼可能會認識墨畫”
“師兄他被天魔所傷,又被太虛困神鎖,封住了肉身神念,困在這劍塚禁地,這麼多年了,一步都不曾外出。”
“墨畫那孩子,也不可能跑到後山來,這是禁地,他便是想來,也來不了。”
“更何況,墨畫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畫陣法,再加上修行,上課,哪裡有空跑到後山”
一個老祖,一個小弟子。
兩人又沒血緣關係,沒世家牽連。
一點因果沒有,怎麼可能認識
荀老先生心中道。
獨孤老祖心裡也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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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畫……是重名
這個“墨畫”,莫非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墨畫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而且他認識的“墨畫”,雖然神識強,但畢竟隻有築基中期的修為,一臉天真歡快,不太像是“陣法高手”的樣子。
獨孤老祖目光微閃,問道“這個墨畫,什麼模樣,什麼來曆……”
荀老先生不疑有他,開始不吝讚美之詞,描繪自己心中墨畫的形象
“年紀不大,築基中期,模樣俊俏,越看越招人喜歡,靈根差了些,但悟性很高,勤勉,刻苦,努力,上進,道心不凡,不驕不餒,有禮貌,也很懂事……”
荀老先生給墨畫誇成一朵花一樣。
獨孤老祖沉默了。
他可以確定了,這個墨畫,就是自己薅到劍塚來的那個墨畫。
但這個墨畫,又有點不一樣。
至少在師弟眼裡的墨畫,跟在自己眼裡的,出入有點大……
“你是說,他築基中期,就能奪得論道魁首”
“是。”
獨孤老祖皺眉,“這豈不意味著,他築基中期,就能畫十九紋陣法”
荀老先生頷首,神色欣慰。
這次他讓乾學州界,開了眼界。如今,也算是讓他這個師兄,也開了次眼界了。
“不錯,”荀老先生點頭道“築基中期,十九紋巔峰神識,而且這個神識,通過無數次畫陣法的磨煉,無比深厚,異常堅實……”
獨孤老祖瞳孔微縮。
他知道墨畫神識深厚,也知道他神識超階。
但神識超階,卻還能學會艱深的陣法,就說明他不隻是天賦好,肯努力,也說明他對神識的運用,十分純熟。
而且神識根基,也比自己想象得要深厚得多。
“這麼一說,莫非他真的能另辟蹊徑,學會神念化劍真訣”
獨孤老祖心中一顫,眼眸之中閃過了一縷精光。
荀老先生還想說什麼,可見到獨孤老祖的神情,尤其是他眼中的這一抹精光。
荀老先生沉默了,目光也平靜了下來。
他默默看著獨孤老祖,神情凝重道
“師兄,你不會是在想……教這孩子神念化劍吧”
師兄弟同出一門,這麼多年的交情,荀老先生豈會不知他這位師兄的執念,怎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獨孤老祖默然。
他能說什麼
他總不能說,其實我已經教了吧……
荀老先生臉色便拉了下來,“師兄,你千萬彆忘了,太虛神念化劍真訣,已經被宗門列為禁術了,任何人都不能教,任何弟子也都不能學。”
“這些年,因這門神念劍道傳承,或死或傷或廢掉的弟子還少麼”
“師兄,我知道你的執念,這門無上劍訣蒙塵,你心有不甘,但這門劍法,真的不能再傳了。”
“尤其是墨畫……”
荀老先生的臉色無比嚴肅,“他神識便是再強,神念天賦再好,也不能教他神念化劍真訣!”
“他的路,是陣師的路!這孩子將來,注定是要成為傲視九州,造詣通天的陣法宗師的!”
“這關乎我太虛門的未來。”
“萬一他一時好奇,學了神念化劍,廢了識海,傷了神魂,那可就是天大的損失了!”
“這個苗子,決不能有一點閃失!”荀老先生語氣堅決道。
獨孤老祖淡淡道“知道了。”
荀老先生皺眉,“師兄,你真的知道了麼”
獨孤老祖眉頭一挑,“非要讓我說第二遍”
荀老先生也沒有再提,而是自己琢磨了會,心中稍稍釋然。
師兄不是不分輕重的人。
更何況,以師兄的傲氣,還有挑剔的眼光,無緣無故的,甚至都沒見過墨畫,他怎麼可能真的會想著,去教一個築基小弟子神念劍訣
應該是自己多慮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事關墨畫,自己有點太緊張了。
荀老先生將獨孤老祖麵前的酒壺收了起來,“好了,喝一口就夠了,我不打擾你清淨了。”
“走吧走吧。”獨孤老祖揮了揮手。
荀老先生起身離開,但走了幾步後,又皺了皺眉,轉過頭盯著獨孤老祖看。
獨孤老祖問道“還有什麼事”
荀老先生搖了搖頭,“沒事,就是覺得……”他又端詳了獨孤老祖幾眼,道“師兄,你好像有點變了。”
“變了”獨孤老祖一滯。
“嗯。”荀老先生琢磨了下,道,“變得開朗了……”
而且……還“活潑”了點
話比以前多了,情緒也多了。
就像被什麼“傳染”了一樣,隱隱約約,還透著幾分熟悉感……
獨孤老祖臉一黑,冷冰冰道“還有事麼沒事的話,趕緊走吧,我要養神了。”
荀老先生搖頭,“那師兄,你多保重。”
三宗剛剛合流,事情也比較多,他也的確沒多少空閒。
荀老先生便離開了。
寂靜肅穆的劍塚裡,獨孤老祖孑然枯坐。
片刻後,他皺起眉頭,默默念叨著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