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脫去裙子,想了想又將手背到身後,解開了文胸。
換上乾爽的手術服,將濡濕的衣物晾起,走出換衣間。
“咦?”她愣了一下,“傾顏,你今天也午睡嗎?”
提前換好衣服的何傾顏,與辦公桌平行地放倒自己的椅背,躺在上麵睡覺。
聽到陳珂的話,她睜開眼,眼神明亮,顯然還沒有半點睡意。
“萬一夢到顧然呢?夢裡發生什麼蘇晴都不管。”她笑道。
陳珂看向蘇晴,蘇晴身上蓋著乾爽的另一件白大褂,似乎已經睡了。
“珂珂,你也快睡吧。”何傾顏說完閉上了眼睛。
陳珂本來就是午睡派,可被她這麼一說,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儘管不好意思,她還是睡了。
顧然此時剛剛抵達嚴寒香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其實之前是大型會議室,經過簡單改造,現在裡麵已經全是頂到天花板的架子。
這些架子,既是書架,也是貨架,很難說是瓶瓶罐罐中穿插了書,還是書中放了一些瓶瓶罐罐。
走在其中,像是走進了魔藥課的儲物室——顧然最近看《哈利波特》看多了。
嚴寒香的辦公桌隻占其中一個角落。
辦公桌上亂七八糟,她主要使用的是另一張長桌,那是工作台。
工作台不是電視劇中那種具有科技感的桌子,隻是一張顧然覺得自己雙手都很難舉起來的厚重木桌。
台麵上,散置著百來個、甚至上千個擰緊的小瓶子、一座座風力發動機形狀的聞香條台座、兩三本收藏了數百種配方的檔案夾、一個筆筒、好幾個雜物盒和一個相框。
嚴寒香就站在這樣的環境中,稍稍晃神,會以為她是實驗室裡培育出的絕美花卉。
定睛一看,才看清她作為人類的美。
白衣穿在她身上,不像醫生,像科學家
“香姨。”顧然不想打擾對方似的輕輕開口。
嚴寒香正在看檔案,聽見聲音抬起頭:“來了?”
“嗯。”顧然這才走過去。
嚴寒香打量他兩眼,笑著從辦公桌——不是工作台——的一堆雜物中,抽出一條毛巾遞給他。
“生活在海城,上山享受森林浴、懶洋洋地在海灘曬太陽,都輕而易舉,但人間沒有天堂,作為平衡,每年都有這樣造成嚴重損失,甚至人命犧牲的超強台風。”她說。
“要說風險,隻要活著,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有。”顧然擦拭臉部水漬。
毛巾又大又柔軟,還有淡淡的香氣,完全無法想象它是從一堆雜物中抽出來的。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嚴寒香看了一眼自己的辦公桌,笑著說:“衣服隻要沒及時收拾,會像播下去的種子一樣生長。”
“我看過收納方麵的書,上麵說,保持乾淨整潔的訣竅,就是桌麵什麼也不要放,其次就是,需要收拾的東西立馬收拾。”
“我都是請保姆,所以沒看過這方麵的書。”嚴寒香沒有一點炫耀,隻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香姨大學的時候呢?”顧然想起【北大夢】,“也是請保姆,還是衣服隨便扔?”
“都錯了,”嚴寒香略顯得意,“我自己整理。”
絕對是謊言,就算不使用【讀心術】也能看出來。
顧然又擦了頭發,便一邊疊毛巾,一邊走向辦公桌,將毛巾放在上麵。
嚴寒香在後麵靜靜地注視他。
等顧然轉過身,她說:“開始吧。”
“嗯!”顧然積極地應道,“香姨,能讓我做黑龍夢是真的嗎?”
“把你叫過來,就是測試真假。”嚴寒香拿起工作台正中央的三個瓶子。
瓶子分彆是橙色、藍色、黑色。
裡麵是液體,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團團凝聚的純色光芒,完美的藝術品。
隻賣這個,或許就能賺一筆小錢——對嚴寒香而言的小錢,對顧然而言,自然是無法想象的財富。
“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麵。”嚴寒香說。
顧然坐在椅子,望著窗外。
“什麼都不用管,想什麼都可以,但保持目光盯著窗外。”嚴寒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利用台風催眠嗎?”顧然下意識問。
環境很重要,大到地理位置影響一個民族的風氣性格,小到一根竹子陶冶個人情操,這都是催眠的一種。
“也彆說話。”嚴寒香輕輕笑道。
顧然便不說話地看著窗外。
呼嘯的大風卷起暴雨,使勁摔打,摔得眼前的窗玻璃“啪啪”作響。
像是暴徒在敲門,又像是一個遭遇暴徒的人在求救。
聞到了一絲不算好聞、但也不難聞的氣味,顧然從氣味中回神,再次集中注意力看向窗外。
眼前的玻璃,一會兒被雨水衝刷得一乾二淨,能清晰地俯瞰大海,一會兒又被雨水模糊。
抬頭就能看見大海,雖然工作的時候對一切基本都視若無睹,但隻要這個在,心裡就有一份怡然自得。
顧然忽然心裡一驚。
眼前的窗玻璃外,風雨的攻勢似乎有了某種節奏,彷佛是一雙看不見、但有意識的巨手,扯來瓢潑雨水狠狠摔在麵前的窗上。
烏雲蓋地,嬰兒拳頭大小的雨滴炮彈般糊在玻璃上。
顧然有種錯覺,自己所在的辦公室,彷佛一個不起眼的玩具,隨時會被無形之手拔起、摘去,然後碾成齏粉。
他被這股氣勢壓得不敢喘息。
顧然彷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破舊的小屋子,身邊全是烏壓壓的黑暗,有東西在啃食自己。
接著,他又想起自己當初的依靠,那是日曆上的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那是送日曆的人,在送日曆時說的,說這樣的日曆,除了看日期,還教人怎麼做人。
教不教做人無關緊要,是不是日曆,能不能看日期其實也不重要,免費的便宜,父母肯定不放過。
於是這本日曆,就成了家裡唯一與生存沒有關係的東西。
不管是一個人被關在家裡,還是後來走夜路去讀書,他都像懸吊在崖壁上抓住小樹枝似的抓住這句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
“這裡是,荒草平原?”童玲不解。
她環顧四周,莊靜老師在,新來的嚴寒香教授在,同為一組的江綺在,二組的蘇晴、何傾顏、陳珂也在。
一組少了張瑩,二組少了顧然。
“老師。”她走到莊靜身邊。
“這是我的一個實驗。”莊靜解釋。
童玲與江綺對視一眼,疑惑很多,但不敢問。
對於莊靜一直在做某些實驗這件事,她們隱約知道一點,可沒想到竟然能直接讓她們進入【心理陰影·荒草平原】。
【心理陰影清除手術】,目前為止,都必須和病人在同一個房間,而眼前的幾人,雖然都在辦公樓,可分彆處於不同的房間。
蘇晴她們也互相看了一眼,大概明白怎麼回事。
“不要驚慌。”莊靜笑著,“機會難得,我帶你們四處看看,陳珂,你跟緊我。”
“嗯!”陳珂有點興奮。
“有莊靜老師和嚴教授,我們緊張什麼?這可是大師的實操課!”江綺說。
“我可不是大師。”嚴寒香笑道。
“沒有名號的人才是最厲害的!”江綺肯定道。
“好了,走吧。”莊靜打斷她們。
平時做手術,有的是時間,二來,為了防止心理師被影響,需要活躍氣氛,但現在是特殊情況。
何傾顏與蘇晴走在一起,前者不斷彆有意味地騷擾後者,後者不理不睬。
‘這是顧然的心理陰影嗎?’蘇晴想。
可他如果有心病,早就應該被發現了才對。
如果沒有,這又是通向哪裡?
黑紗幔似的夜色籠罩平原,皎白的月亮死了一般懸掛在天邊,拋灑著如骨的月光。
“好奇怪。”凝神戒備的童玲低語。
“沒有夢魘。”江綺指出奇怪的地方。
雖然還用不到,但陳珂也了解過這方麵的知識,沒有夢魘不是好事。
夢魘雖然擋路,但請仔細‘擋路’這個詞,擋的同時,也證明她們確實走上了正確的路。
現在卻沒有夢魘出現,這也意味著,她們走錯了路。
一般來說,做【心理陰影清除手術】之前,醫生都會對病人進行充分了解,這既可以保證在【荒野平原】上走在正確的路上,又能在進入【源頭·心之縫隙】之後,找到陰影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