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垂下眼,無動於衷地看著如遭雷擊一般怔然望她的金王孫。
“也彆在那邊想說什麼麵相歸麵相,隻要沒有旁人知道,絕對不會犯忌諱的傻話了。”
她擰著眉:
“我隻是不想要你了而已。”
既然能錐處囊中,她憑什麼要自甘平庸?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本就是常理。
“……那俗兒呢?你不想想俗兒嗎?她還小,怎麼離得開母親呢?”
金王孫的語氣幾近囁嚅,微弱地想要祈求著什麼。
“是啊。她還很小,當然離不開母親。畢竟她還有一個明明知道她小到離不開人照顧,卻心安理得想要把教育責任隻推到自己妻子一人頭上的父親。”
王娡麵著門外,終於在這場漫長的,讓她頗為不耐的拉扯中,展顏微笑。
“所以當然是由我帶走了。”
幾個人高馬大的壯丁自門口魚貫而入,簇擁著臧兒和皃姁向王娡迎來。於是她轉回身,矜持地對著金王孫頷首:
“反正,你的阿翁阿母不是也不耐煩我與你成婚五年無所出——對他們而言,仿佛女孩兒就不是親生的一樣嗎?”
什麼跟舅姑關係很好。在他眼裡,隻要她沒忤逆不孝到敢掀桌子跟他爹他娘吵架,不管他爹他娘口頭上如何擠兌她,那都叫關係和諧是吧。
什麼生性豁達,不犯口舌或嫉妒上的錯誤。她現在要決婚改嫁,此人就敢上躥下跳地厲害,他爹他娘各種暗示要給他納妾的時候怎麼不見他跳腳呢。
“——走吧?”
日光下,王娡的笑容宛如烈火一般熾烈。
“哦,對,忘了說。”
“我一直都很討厭你自說自話給寶兒娶了個那麼難聽,寓意還一般的名字。本來就姓金,你還偏要叫她俗。”
“你阿翁阿母給你起了個王孫這樣貴氣含義的名字,你就給親女兒這麼起名啊?”
“還好寶兒歸我,日後不用叫那麼個名字了。”
“我大方點,也不跟你多要撫養費了。”
“記得給寶兒交算賦,交到十八就行。”
“畢竟結婚太早太倉促,實在容易眼瞎。”
王娡喟歎道,俯身摸了摸臧兒帶來的婢女懷裡,從金家內室抱出來的女兒。
在金王孫被接連破防之後,官府的決婚書其實下來得很快。
雖然在這個年代,一般說來,都是男方指責妻子犯下了七出中的哪幾條罪行為由,要求雙方解除婚姻關係的居多。但是夫妻雙方實在誌趣不合,因此好聚好散,或者順從女方的意見而決婚,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子。
實在不行,那甚至還有直接從男方家跑路,進行事實離婚的先例在。
也就是現在天下太平了,比起前麵秦末漢初政局動蕩的局麵來說,朝廷的統治更為精細化,事實離婚如果被抓到風險有點大。要不然王娡也不至於一定要逼著金王孫跟她來這趟,
王娡沒去看駐足在不遠處,依舊表現出一副哀怨樣的前夫,收好了契書,轉身便頗有興趣地打量起臧兒身邊的小孩。
是真的小孩,年紀大概是七八歲左右。他生得和臧兒不怎麼相像,大概是遺傳父係更多,偏偏那雙眼睛,相當遺傳了臧兒眼波流轉間含情脈脈的特點。以至於儘管沒有王娡皃姁乃至於王信那樣肖母的美貌,甚至顯得有點平庸,卻也著實稱得上討喜,是那種天生麵相裡帶笑的長相。
尤其是,王娡還知道這小孩其實相當伶牙俐齒,嘴甜得厲害,性格偏偏又能屈能伸,那可不得是能乾出一番大事業的好苗子嗎。
“你就是蚡弟?”
王娡含笑發問。
武安侯田蚡。
一個在孝武帝劉徹即位初期,身為孝景皇後同母弟,而以貴戚身份在西漢政治舞台上很是興風作浪過一陣,被司馬遷指責“負貴而好權,杯酒責望,陷彼兩賢”,被班固批評“貴而驕溢”,但偏偏就是一時大權在握、橫行霸道、最終結局其實很難說特彆壞的……
丞相。
嗐,可真是同一個媽生的。
她也喜歡“負貴而好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