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是太後族裡出身,為人喜靜,素好黃老,因此免了後院各夫人的請安。夫人隻要平日無大事就不去打擾,太子妃就是個不難相處的人。”
衛芙一個個簡要介紹過去,因為斟酌用詞的緣故,語速相當緩慢。
王娡也不急著催她,反而一邊聽,一邊觀察著她的神色。
“栗夫人是殿下長子、次子、三子的生母,是殿下最早寵愛的一位夫人。她見您新得寵,可能會對您說上幾句酸話。但栗夫人性情爽利,性子直,隻是話說得不太好聽,卻沒什麼壞心眼。您不要太放在心上便是。”
“程夫人生了四、五兩位皇孫。她性情有些女兒家的嬌俏,曾經因為殿下的寵愛,是位有些天真性子的夫人。而現在,也許是身為人母的緣故,她也沉穩了些許。”
“賈夫人……”衛芙偷偷看了她一眼,發覺她聽到現在也沒有不忿或嫉妒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繼續下去:“她是在您進宮前,最受殿下寵愛的夫人。”
——“目前”最受寵愛的。
王娡在心底默默糾正衛芙的用詞:劉啟的新鮮勁總是一階段一階段的,搞得誰不知道一樣。
曆史上等孝景皇後一進宮,這位賈夫人也同樣是被景帝拋之腦後了。
“她生育了七皇孫。是位嫵媚動人,多才多藝的夫人。”
“不過夫人短時間也不用太過擔憂與程夫人和賈夫人的相處——兩位夫人如今都有孕在身。”
等到她倆生產了之後,就肯定要合夥起來找她麻煩了是吧?
王娡失笑,她發現衛芙真的是個很有語言藝術的人才。
什麼為人喜靜、性情爽利——她分明是在委婉向她透露情報。
薄太子妃和劉啟相看兩相厭,是一對標準的怨偶,估計連政治立場都存在很嚴重的分歧,話不投機半句多,壓根不耐煩管她們這些妾室,沒事不要去找她閒聊。但她是太後的族人,記得給好她麵子。
栗姬最早得寵也最早失寵,因此嫉妒乃至於怨恨她們這些後進得幸的妃子,嘴上針鋒相對相當嚴重。但她腦子笨,想不出來什麼靠譜的害人方式,危險程度其實不高。建議給劉榮一個麵子,隨便她酸一酸得了。
程姬一度被劉啟寵得沒大沒小沒腦子,傻乎乎地啥事都敢乾,結果應該是惹了劉啟,所以近來才變乖消停了不少。但傻還是肯定的,很有可能被人當槍使。
賈姬就厲害了,意外是這幾個人當中最有手腕的那個。偏偏還和王娡的利益衝突目前最嚴重,屬於高危人群,是最可能把上麵那人唬住當工具人的狠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倆目前正在孕中,搞不了事。
不過嘛——“那殿下第六子的生母呢?”
王娡品到了衛芙言語間對自己那份隱隱的投效之意,問起話來心裡也更有底。
如果沒記錯的話,劉啟家的老六應該是那位助力景帝為國生子地位,光武皇帝的老祖宗長沙定王劉發。
他的生母唐姬地位不顯,本來是程姬的侍女。因為程姬當年來了月事不能侍寢,卻又不想拒絕劉啟,就自作主張把她打扮打扮偽裝成自己,送去給當時喝了酒有些暈乎乎的景帝作為代替。
也不知道都喝多了這人怎麼做到一晚上讓唐姬“遂有身”的(。)
衛芙溫順地將王娡知道的離譜小故事委婉複述了一邊,頓了頓,又意有所指地強調:“殿下因為程夫人的自作主張,很是生氣了一陣。”
所以程姬才被他敲打了一番,現在變乖了不少。
“唐夫人……唐兒是個性情很溫順體貼的人,還望夫人能夠憐惜一二。”
比起前麵幾位,衛芙對於唐姬、不、唐兒的情感色彩顯然更為豐富。
王娡端詳著她的神色:“你認識唐夫人嗎?”
認識也並不奇怪。唐兒原本是程姬的侍女,和衛芙屬於同一等級的宮人,隻是名義上的歸屬並不相同——但太子宮裡的一切,又有什麼能說是和太子毫無關係的呢。
“陛下崇尚簡樸,向來節省宮廷開支。殿下於是有將身邊宮人賜給各夫人為侍女的習慣。”
衛芙輕聲回複,曲折回答了王娡的問題:唐姬原本也應該是在劉啟身邊伺候的婢女,隻是後來被劉啟派去當程姬的侍女而已。
王娡心領神會。
既然如此,怪不得劉啟對程姬送唐兒侍寢的自作主張大為惱火。不僅是因為程姬竟然膽大包天安排到了他這個太子頭上,更因為她插手了劉啟對這些宮人的支配權。
她也明白為什麼衛芙會對她從一開始就殷勤有加了。
“——芙兒想和我走嗎?”
王娡含笑問她。
衛芙一愣。
她從一開始想的就是在這位新夫人的麵前賣好、討人情,好讓她能夠在太子要為她選定侍女的時候,能夠想起來有衛芙這個人。
能跟在太子身邊伺候,對其他很多宮人來說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美差。尤其是太子也不難伺候,衛芙時常感謝過這一點。
可這還不夠,衛芙深知自己跟在太子身邊屬於沒什麼競爭力、難見出頭之路的一批。因為太子身邊已經有不少很早就追隨他的宮人了,她來得太晚,最多隻能和林侍史那樣的老人打好關係,寄希望可以更進一步。
但投向一位新進寵愛的美人,好像也確實是一條利益與風險並存的捷徑。
衛芙願意賭上這一把。
……可她沒想到王娡會問她的意願。
這難道能夠是她自己可以有意願,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嗎?
——“什麼走不走?”
衛芙一時啞然,門外卻冷不丁傳來一道人聲。
這次沒有謁者提前通報,太子殿下在曾經眾人一片寂靜的氛圍中,腳步聲都能輕到接近於微弱的悶聲,眼下室內二人本就在交談,又沒有分出心神關注外麵的聲響,他就顯得格外神出鬼沒了。
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外的劉啟挑眉看了過來。
“你不會走——對吧?”
他慢吞吞地詢問王娡,拉長的尾音,卻無端帶出一點透著危險的不爽。